大地决定出走,离开这个家。

自从母亲死后两年,父亲娶了城里女人,这个念头便在他的心中滋长。

直到下定决心的此时此刻,对这个家他已经没有留恋。

大地的家在桃花镇,桃花镇在桃花山的山坳。

因为桃花山上桃花林的关系,当地特产的山桃和山桃蜜也远近驰名。

桃花镇是桃花山山桃和山桃蜜的批发集散地,当地的人大都作此营生,只有大地的父亲不是。

大地的父亲是医生。

大地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镇上的女人。

因为是镇上唯一的医生,也是桃花山和外界打破隔离之前唯一来此定居的城里人,所以就显得特别稀罕,特别招人。

也因为这个特殊原因,这么多年来,在镇上他一直受人尊敬,而且一直生活稳定富裕,在传统排外的镇上能够娶到大地的母亲。

桃花山人的另一个好的传统就是不忘本,念旧。尽管现在镇上已经来过好几个城里医生,但大家最信任的还是许多年前这第一个将针剂和药棉带来的人——因此也就导致了后来的医生来了又走了,来来去去,总也扎不下根茎,如同浮萍。

大地的童年非常幸福。父母宠爱,衣食无忧,直到两年前母亲去世。

母亲去世是因为得病。

那是父亲治不了的常见病——常见病也可以要人性命,常见的未必不致命。

就在母亲知道自己开始生病之初,(女人对这种事总是第一敏感),就知道自己完了,没救了,但是她不动声色,因为按照她向来的做法,不能因为自己牺牲掉家人的幸福——当然她把病情公布出来会造成的家庭成员的痛苦在她而言也算作是损害家人的幸福。于是她唯一做的便是隐瞒,愉悦,一如既往。作为女人的骄傲,矜持和牺牲的想法,就是把这家庭的“幸福”一直尽可能的维持下去,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唯一能叫自己满足的了。

但是病情不通人情,还是继续加剧下去。开始还只是慢慢的渗透,到后来就加快了速度,燃烧她的生命和热情殆尽了。

大地的父亲是在病情中晚期才知道妻子病了,如同大多数的医生。

如果找借口的话,那就是“医者不自医”,并且把这句话的范围推广到了家人。

他曾经想带妻子去外面看病,但是被妻子拒绝了。女人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是在任何地方也治不了的病,于是他也不再勉强了——因为虽然是平庸的医生,但是他还有医生的自信,自己治不了的其他人也一定治不了。

这是一种会导致精力逐渐衰竭的病,人的生命如同蚕吞桑叶般点点逝去。后来病魔加大了胃口,人的生命也就跟着加快了消耗。

大地母亲病危的那天,正是山桃开采的日子。

那一天,镇民们不约而同的送来了整筐整篮的山桃。在病人的床前,大地家的院子和大门口堆积如山。

这是慰问,也是丧仪。桃花山的人为人淳朴,感情真挚,没有这世界其他地方人的矫揉造作——他们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慰问和哀恸。

但实际上大地母亲是在一天以后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女人咽气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

那时在场亲眼所见的人不少。

这也不算什么,大家可以理解——

作为女人,抛不下丈夫和儿女,这当然是人之常情。

但是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医生用手把妻子的眼睛抚上,她的眼睛又再次大大张开,如是者三——

“或许是神经系统的活动还没终结。”医生对周围的人解释说。

没人否认他的说法。镇民们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被女人割舍不下的悲哀所浸染,都沉默了。

这女人是有割舍不去的牵挂啊。

丧礼的气氛蔓延了……

“好了,你就安心去吧。”医生第三次用力抚上妻子的眼睛。希望她能够配合。

但是妻子的眼睛还是执拗的张开。

“没办法了。”医生摇摇头,用一块丧事用的黑布盖住她的脸,然后便开始轻微的咳嗽。

女人在临终的时候确实有割舍不下的事情。

当知道大限就要来临的前一刻,她没有恐惧痛苦和绝望,只有对牺牲自己人生操持这个家的幸福和满足。现在,只差完满的句点,就可以完满的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没有牵挂的离开这世界了。

所以当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她问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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