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一瞬间,他从惊惧之中沉下心来,还有机会,他的手指已经扣上了那枚玄甲扳指,若是能弹射出去,或许还能……
不,来不及了!
兵刃刺入肉体的声音如此清晰,在官员们的惊呼声中,楚肃仓皇抬头。
高台之上,顾怀之将楚慎护在身后,以血肉之躯迎上了刺过来的剑锋。
不仅如此,他双手抓着剑身,以自己的肉身为盾,不让兵器再突进分毫。
没有人想到,文雅矜持了大半辈子,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顾怀之,竟在生死关头,迸发出少年般的威风血勇。
“护——驾——”顾怀之纵声狂喊,怒目圆睁,死死地逼视着那名刺客,口中涌出大量鲜血,却连脊背都不曾弯一下。
刺客也慌了,手抖了几次,竟然握不住剑柄,那把剑嵌在顾怀之的胸膛,逾千斤之重,刺客与丞相争夺了几次,终于将长剑抽出,血溅三尺。
那是顾怀之留在世间的最后两个字,或许他是抱着舍生求仁的心情冲上去的,他辅佐三朝,鞠躬尽瘁,从未生过谋逆之心,这下眼见为实,岂是奸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
若他一时心善也是过错,那便与旁人无关,以他一命,也该偿还了。
楚慎回过神来,一脚踢开了那柄长剑。
他虽不精于武艺,却也不是那种只能等着侍卫来救的皇帝,何况顾丞相为他争取了那么多时间。
楚肃奔上高台,那名刺客却咬破牙齿中的毒囊自尽了,揭下面甲想要确定身份,果不其然,被划得面目全非。
全都是新伤,此人行刺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便是失手了,也不会连累幕后之人。
皇上和谦王殿下同时深吸一口气,默契地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忠魂已逝,只留满地血迹未干,沿着长阶缓缓流淌。
此事影响重大,他们不能先自乱阵脚,就连祭天被打断这种相当犯忌讳的事,也不值一提。
出了这档子事,御林军上下全部停职调查,巡城金吾暂时抽出人手来顶御林军的空缺,至于宫城之内,则安排玄甲军与禁军共同驻守。
楚慎那天着实神勇了一把,可许久未活动筋骨,回了宫才觉得脚踝疼痛,感情是动作过大扭到了。
这事儿他可没脸跟别人提,脚伤倒是不打紧,不知怎的却又开始发烧。
他这次病得蹊跷,服了药后白天便能退烧,入夜又重新烧起来,反复了三天,一瘸一拐还是小事,只是嗓子哑到说不出话,就这样还得裹着棉被批奏折。
楚肃来探病,看他实在咳得厉害,难得良心发现,尽量替他分担公务,一日两次自发自动,完全不需要他开口。
楚慎很是欣慰,以往他猜这胞弟心思猜得准,如今颠倒过来,看着楚肃多揽了活去也不提醒,甚至还暗自期待谦王殿下走时再多捎上几本折子。
楚肃便遂他的愿,连着做了两天苦力,有次临走前似乎想多说句什么,想了想还是没停步,出了门自己都觉得荒诞。
要真是因为玄甲军煞气太重,进宫闹得风水不好,那他这五年寿命早该再打个折扣。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留守崇乾宫附近的那批轻甲都撤了,只留下几名玄鸢日夜警戒。
先前他们在时,连宫女太监路过都大气不敢出,着实不够活泼,如今气场骇人的玄甲军撤走了,宫人不知道房顶上还有玄鸢趴着,气氛便没有那么沉重了。
于是第二日,楚慎的病也好了。
楚肃再探病时观他气色尚可,不得不折服于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竟真有如此凑巧之事!
悲报已经快马加鞭送往南疆了,可头七之前,顾崇熙无论如何都赶不回来。
荣远将顾丞相的尸身送回丞相府时,顾景氏扑在白布上哭得昏厥过去,丞相夫人鲜少在人前如此失态,可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她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
待到被人救醒,景凡祯木然地流着眼泪,嘱托荣公公多关照她的念儿。
顾崇熙早已建功立业,可顾栩念始终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
看着荣远应下了,她掏出匕首扎进自己的胸膛,观创口之深便可知这一刺该是何等决绝——顾怀之去了,她也绝不独活。从二十多年以前,她便已经下此决心。
他们只是一对平凡夫妻,从来不是什么圣人,但见死不救毕竟有违本心,也始终都没起什么功利的心思,便是再来一次,也还是会这样做的,哪怕要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个要命的秘密已经藏得足够久了,这样也好,黄泉路上,夫妻二人也能做个伴。生同衾,死同穴。
他们二人别无所求,只要顾栩念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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