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中一老者先叩拜下来,其余景从,顿时跪成了一片人海,王朴莫名有些惭愧,他是个现代人,心思比这些古代人重,几根火把稀疏散落于人群中,烁烁微光下,质朴与单纯写在他们脸上了,王朴觉得套路这些老实人太卑鄙了些,就叹息道:“多冷的天,你们先喝口热汤再回去。”遂命人去大营,架锅煮些米汤。
不想这善意居然感动哭了众人,王朴忙不迭劝,却更添动情,王朴找一老者,问为何要哭啊,这老者边哭边回:“家中卖儿卖女,纵然度过这个灾年,每每念及儿女的苦难,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朴听了一时失语,他不敢再问下去了,这些人只是太渴望一位英雄带他们摆脱地狱了,可能是王朴的兵马秋毫不犯,给了城中百姓一点他是英雄的错觉吧,但是王朴从来没想过要做岳飞,戚继光那种英雄,君不见这两位都没有好下场,他要有好下场,宁可与高起潜称兄道弟,宁可与汉奸晋商结盟,宁可拜倒在东林党的长衫袍下,做英雄太苦太凶险,还是做个奸佞比较合算。
场中嚎哭声如浪似线传出去很远,当地官府早派人盯着了,见此忙回去禀报了知府老爷,这位知府叫褚加用,眼眸闪着精华亮光,得意道:“走,咱们会一会大同总兵,神甲营节制,王大人。”
一声声铜锣开道,左右分开了人群,一众衙役兵丁簇拥着一众官员进了场中,这个行辕是个临时用富户庭院改成,拆掉宅前门与院墙才有这空场地,但陆续来了这么多人,还是太拥挤了。
王朴的亲兵们见知府带兵丁靠近,忙抽刀子护着主将,场中一时恍然,好在知府识趣,挥手喝退左右,王朴大皱眉头,他听铜锣声,就想了起来,今夜正是听见了铜锣大作,他才命人出来查看,那么这位知府大人就是早已经在一旁候着了,更可以想见,深更半夜的,突然一群老百姓来他的总兵行辕门前开大会,背后必然是这位知府大人的一番手脚。念及此,王朴没好气的冷声问道:“文武殊途,知府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皆为大明命官,殊途同归。节制大人应知城中数万饥民嗷嗷待哺啊。”这位诸知府脸皮却厚,居然肯热脸来贴冷屁股。
“这是你们。”王朴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他本来要说,这是你们官府的职责,与我何干。但是在场有无数百姓,其中也有灾民,若说错话,恐将名誉不保,刚刚立起来的英雄人设更要立刻崩掉。于是及时闭了口,心里无名火起,这是被套路了,这个老不死的知府设捧杀局,将他高高架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知府暗暗得意,笑道:“节制大人有余力北征蒙古,可见钱粮充沛,未知可否赈济给灾民一些,今夜的天格外森寒,若不及时赈济,恐明日又多几十上百的饿殍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王朴知道他躲不掉,就道:“那么知府想怎么样,本官虽说有些钱粮,可军中用度每日不断,所谓救急不救穷,今日赈济,以后却不能持久啊,终于是治标而不治本。”王朴这是在及时止损,言明赈济可以,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想要治本,却也简单,只要尽快把贼军平了,还百姓之太平安乐而已。”知府心里暗暗冷笑,又把皮球踢了过去,绝口不提以后的赈济费用该不该由神甲营来出,看来吃定了王朴这个大财主好名声,不敢回绝。
王朴知道这个老狐狸不好对付,但他在大明官场混了一年,终于有些心得,就笑道:“知府大人爱民如子,天冷不该找个屋子避风才是,与其说灾民是饿殍,倒不如说是冻死的。依我之见,该找房子给他们住。”又将皮球踢了回去,这城里能有空余房屋的人家非富即贵,这可是得罪人的苦差事。
“啊,这个。”知府果然为难,面露难色道:“那军中帐篷愈多,匀一些。”
“军中的帐篷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本就拥挤,塞不进去人了。”王朴忙道:“城中有很多房子空着呢。”
知府恨得牙痒,但是话已至此,他总不能说由着人冻死就是,大不了免费收尸。众目睽睽之下,他要脸啊,于是咬牙切齿道:“这些屋子的主人如何肯依,万一灾民在屋主跟前放肆,甚而杀人越货,如何使得。”他被逼无奈,难得说了实话,这话更有几分道理。
“大人青天拨云,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屋子的主人不肯收留灾民,那当然是以灾民性命为重,事有轻重缓急,下官这便去安排。”
“安,安排什么。”知府脸色忒难看了,暗道要遭,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本官立刻派人四处贴出告示,传知府禁令,各户凡有空屋空楼,需收留灾民若干,若屋主闭门拒之,我营兵丁可破门,强行将灾民安置进去。”王朴一脸坏笑道。他是武将,又不是本地父母官,当地人恨他也拿他没辙,知府这回是注定千夫所指,背上骂名,官运起码大大折损。
知府两眼一黑,险些昏厥,气急败坏道:“本官并无此意,节制大人勿要无礼为难本官。”祁州城可不是小地方,这里号称小洛阳,当年靖难后,成祖就将全国勋贵强迁于此城,所以城中的敕造府邸林立,个个都是上百年老权贵,势力根深蒂固,不好惹啊。
“那知府大人是在消遣本官吗,本官虽为武夫,却有上达天听的本事。”王朴当下翻脸道,这是赤裸裸在威胁知府,若他反悔,就写折子参他一本。
“呀,这,这。”知府慌了神,他知道王朴是东林党人,虽不得帝眷,却朝中有大佬罩着,他未必能挺得住这一击。
“若无其他事情,卑职这就去办。”王朴不像知府,他不太在意士大夫的风评,反而如今更在意民间对他的风评,所以这件事对知府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对他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便有十分热切,急于把事儿办妥。
“玩完了。”知府望着王朴急匆匆的背影,心里陷入绝望,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本来是设计来讨便宜,不想反而被人给讨了便宜,而且这人还是个武夫,以后官场当中,他就成笑话了,升官无望,官运也到尽头。
王朴以知府褚家用之名义,命神甲营的兵丁在祁州城四处砸开权贵府门,强行塞入灾民,惹得全城鸡飞狗跳不提。神甲营阵斩林丹汗的消息还是从长城各个口子渗入汉地,虽然明廷早就已经关闭了驿站,但是遇有这等捷报,可扬朝廷兵威,吓阻不臣贼心,各地官府情愿倒贴钱也要把这份久违的捷报远远传开去,都在一狠心一咬牙把府衙内仅存的几匹快马,又找当地豪绅借了几匹,东拼西凑的组了一支马队,冒着各地林立密集的贼寇山匪的拦堵袭扰,横突斜撞把捷报传到临近的州府,艰难且坚决的执行官府的本分职能。因财政枯竭而瘫痪的大明巨人终于抽搐一下,宛如这个巨人尸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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