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婵暗喜,这条命保住了。但此刻又有几块碎冰顺流而下,他能灵巧躲开,身后的马儿可不成,且马儿腿上无肉,本就不扛寒冷,便四肢麻木之下被一块硕大冰块推倒,这一下全身都入水,再也难以搭救了,吴婵心知就算救上来,上了岸给北风一吹,也还是很快就冻死了。吴婵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宝马在水中绝望扑腾,泪如雨下,他恨啊,这会儿,他已经看出了明军的布置,其实并不高明,只是一个诈败之计而已。

若是,有大汗坐镇,干脆一声令下,大军全数过河,这一千明军怎么也挡不住十几万大军的连翻围攻,就算山上明军埋伏的火炮开火,截断了河,只要大汗还在,或派人提醒他们这些已经过河的军马,或者上山剿灭伏兵,总能想出破解之法,他们这一战就算是败,也不会太多折损,毕竟他们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明军不过步兵,只要他们撤退及时,明军只能望尘莫及的。

可坏就坏在,大汗死了,他们一下子四分五裂,他们这些过河军马即没人提醒,也没有援军。而上山进剿伏兵的军马也不用心,看伏兵占有奇险之利,就不肯强攻,在四周徘徊,放点冷箭就罢了,这能管什么用。

吴婵弃马淌水过河,两条腿上了岸,竟不得实地质感,他忙脱去靴子和袜子,脚面已经乌青乌青,乱风刮掠也无滋味,他知道这是冻得狠了,忙用手去搓,剧痛从脚筋传上了肚子,一阵阵痉挛刺痛,仿佛尾脊都长了刺,将他挒了个跟头。他用头与两条腿杵地,勉强撑住了没有栽倒。哼哼了好半会儿才回过气,这才抬头去看周围,陆陆续续也有不少过了河,但是都比他强不了多少。

鞋子都湿了,马也不可用,他们只能赤脚走过山谷,好在山上的火炮并没有对准他们,而是对向了上游。

吴婵朝那火炮集火处看去,这才恍然,原来河冰碎裂后,碎冰顺流而下,上游过河就容易得多,眼看他们井然有序在渡河,虽然狼狈,但是没有人落马,也没有人湿了水。不禁欣慰不已。

再转头去看下游,则形势急转直下,碎冰聚在了下游,绕道下游的蒙古军便在河边乱作一团了,只零零星星在淌水,而且都是脱了靴子和袜子后,赤脚在淌水。但是受碎冰阻挠,马匹皆失了蹄,嘶鸣哀嚎不休,也有不好人干脆继续往下游走,到那没有破裂的冰层,但是明军一定是在草地上做了手脚,他们不敢上马驰行,只能下马缓缓步行。

吴婵看到那些草地上零零散散在打滚嘶鸣,被主人遗弃的马匹,看它们艰难站直,又躺倒,却不见移步,仿佛是身上捆了船锚一般,这是腿骨瘸了的症状,他是草原上的老人了,立即醒悟明军一定是挖了绊马坑。从这个阵仗来估计,上游和下游一路延伸有无数绊马坑,好大的手笔啊。

这也就是说,明军至少几天前就知道了他们要来吗。吴婵很快联想起,明军在草原上建了很多狼烟台,原来是这个用途。可恶,为何他们如此轻敌,先前没有提防,而且明军斥候为何可以在草原上来去自如呢。要知道草原上劫掠如美酒,深受蒙古人喜爱,休说落了单的汉人,就是他这样,积年在草原上打滚的蒙古大将也不敢孤身上路,为何汉人有这样的胆子,汉人怎么能比蒙古人更勇武呢。念及此,吴婵的心里深受挫折,而且他还隐隐感到世道变了,一切熟悉的物事都在远去,但这太过惊悚,他不敢往深处想了。

赵肖隔着因士兵们齐步跑而升腾起来的热汗水汽,朦朦胧胧间只看到远处三股蒙古人,中间一股越来越少,上游一股人数本来就最少,这会儿更在快速消失,心里琢磨起来,左面和中间两股敌人没有指望留住,自己兵力不足,不如只集中兵力吃右侧这最大一股。

他看向士兵们,问道:“弟兄们,很累吗,但是蒙古人前几年来杀你们父母,掠你们的亲人作奴隶,现在你们要来报仇,救你们的亲人,不要喊累,加把劲,追上去啊。”

这话经过层层传令兵传递出去,士兵们大呼小叫,脚步果然加快。

“妹妹,我来了啊,我,我要给你一个瞑目。”

“杀鞑子,杀鞑子。”

“我家的哥哥啊,我要救他啊。”

这些明军士兵都是大同一带的百姓出身,前几年,林丹汗亲率蒙古大军入寇,掠走百姓二十万,杀害数字更是数倍,这个血仇太新鲜了,很多人犹记亲人摸样,相依为命的往事清晰,念及咯咯笑的家中幼弟,用扇子拍打他肚子,哄他入睡的懂事姐姐,带他上山打柴,采到山果而一脸满足,与他分食甜果子的哥哥,这些亲人或被蒙古人杀害,或被掠为奴隶,这是梦中都要垂泪泣血的不共戴天之仇。

明军哇哇叫冲向他们的仇人。

最倒霉的下游蒙古军,他们本以为下游的山势较为平缓,就算前有伏兵,也还能翻过山脊突围,故而去下游的人数最多。却不想,明军在草原上密密麻麻挖了无数的陷马坑,他们是骑马也不是,走路也不是,想要就此过河,河中碎冰都堆在了下游,人过了河,马也过不去,而且他们好不容易通过这布满陷马坑的一段路,现在掉头回去,到上游无碎冰的河段过河,又是很不甘,而且明军来的太快,他们没有时间了。

这会儿,困在下游,左右为难的这五千蒙古人只能指望前面的陷马坑终有尽头,早点过去,到那冰层完整的河段,就能快快过河去,这样的天堂就在不远处而已,几乎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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