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雷二合一◎
若是平时, 听到濯缨这番话他也就下去了。
但这一日重重惊变堆叠,再加上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明, 身为少武神的他得提前回去, 巡查不知火山周围的守备情况。
这样算下来,能留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也就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大战在即,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谢策玄忽而就不那么想听她的话了。
“地上太凉了。”
黑暗中,少年的眸子如寒潭映月,摇曳着一抹清亮光晕。
他侧卧在她身侧, 一手撑着头,也并没有做什么冒犯之举,只是眸子亮亮地瞧着她,语调低低,像在撒娇。
“虽然我是来保护你的, 但你也要保护我啊, 离你太远, 要是我也被抓走了怎么办?”
濯缨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厚脸皮的时候, 无言半响道:
“那正好,派你去救时韫,救不到就别回来了。”
“嘿嘿, 你才舍不得呢。”
见濯缨默许,少年便更加放肆地挪近了几分。
“别太担心了。”
少年的声音响在沉沉黑暗中,即便是如此境况, 也未见他有半分低落。
“叶时韫飞升百年, 就能成为扶桑学宫道子之一, 还得财神青睐, 有意召她入督财府做神官, 在你来学宫之前,都是她护着旁的学子,没你想得那么弱。”
“……我知道,”濯缨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抬眸盯着谢策玄,“但你是不是也有点太不担心了?”
少年轻笑了几声,眼尾弯弯,比起往日澈然笑意,似多了几分心绪。
“从前做将军,如今做武神,我都习惯将命拴在腰带上过日子了,担心自然是担心,但真打起来,别说是叶时韫,就算是我出事,由剩下的人替我报仇就是,担心有什么用。”
“……”
他倒是想得开,半点不纠结。
但濯缨却无法这样一身轻松地抛下那些顾虑。
如今长生帝君与女君灵胥都未现出真身,他们能备下两套方案,未必不会有第三种方案。
想要毁灭天地并不难,但想要守护这天下苍生,却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半阖上眼的濯缨,脑海里浮现出自她到上清天宫后的一点一滴。
她不得不承认,上清天宫在如今的她心中,已占据极为重要的分量,无论是理智还是她的私心,她都不忍见任何一个人仙陨于她眼前。
天下苍生固然重要。
但对于赤水濯缨来说,他们的分量并不轻于这天下亿万万百姓。
忽而间,一根手指抵在她眉间。
“心才刚刚长全,怎么就能装那么多的心事?”
少年的眼里噙着一点笑,和融化于夜色中的滚烫情意,他轻轻揉开她蹙起的眉头,嗓音压得很低,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快点睡吧,外面天亮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更漏迢递,暖炭噼啪。
原以为自己半点不困的濯缨阖上眼后不久,呼吸渐缓,浓黑长睫如蝶落白芍,默然不动。
一旁的谢策玄其实也觉困意上头,然而不知火山布防之事还盘桓在他脑中,再加上心上人难得在他面前展露睡颜,他不过看着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时,就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了。
诶。
还没看够呢。
谢策玄最后看了眼少女阖目的睡颜,又不自觉地盯着她的唇看了几眼。
即便四下无人,他也仿佛是做贼心虚,脸腾地一下便热了起来,不敢再留,有些慌乱又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外面忽而响起了脚步声。
“两位仙长,卯时了,早膳已备好,是否现在……”
谢策玄拉开殿门,打断道:
“嘘——声音小些,她刚睡下没多久,早膳给我就行……”
已经伸手准备接过托盘的动作猛然一顿。
谢策玄看着站在门外的沉邺,反应过来后立刻沉下脸摸向剑柄。
“少、少武神大人——!”旁边的仙侍惊慌失措地拦住她,“他虽然是从前的荒海少君……不过自从被你们上清的濯缨公主抽了龙筋后,如今是从属于赤荼郡主的仙侍,不能随意砍杀啊少武神!”
谢策玄闻言顿了一下,长眉拧得紧紧的。
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沉邺时,谢策玄发现那仙侍所言不虚。
被废去仙力的沉邺除去发冠,一身仙侍装扮,失去权势的光环,就连原本丰神俊朗的容貌都显得黯淡几分,眉眼凝着郁郁之色,无言盯着他面前的谢策玄。
事实上,他想开口也不能,因为赤荼郡主用牵机蛊控制住他之后,就给他施了禁言术,防止他出言蛊惑旁人。
谢策玄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解开了封住他口舌的禁言术。
“谁让你来的?”
沉邺并不言语,只是仍用那双潜藏着无尽敌意的双眼望着他,差点让谢策玄都以为是自己的术法失灵。
“说话,哑巴了?”
谢策玄对着濯缨是一副嘴脸,但对着外人又是另一副嘴脸。
“如今大战在即,一切以战时律法为准,你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房门外,即便把你砍了,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少年剑眉压沉,略显低沉的语调没有太多耐心,只要下一句沉邺仍保持沉默,他定会让他血溅抚仙宫。
似乎接收到少武神的杀意,沉邺终于开口:
“……是赤荼以牵机蛊操控我来此的,她知道你与濯缨入了西海,又派人盯着,知道你们昨夜……同寝而卧,所以让我一早来目睹,以做羞辱,这个答案,可过得了少武神这关?”
赤荼?
谢策玄对这个名字不太了解,还是一旁仙侍附耳在他身旁,道清了来龙去脉。
说赤荼就是当初沉邺所纳的南海锦鲤族郡主,荒海灭南海后,赤荼郡主家人战亡,两人反目成仇。
西海龙母吞并荒海后,也需安抚各部,在西海给了这位锦鲤族郡主一个文职虚衔,这位郡主重振锦鲤族的同时,也没忘记灭她家人的罪魁祸首,将昔日荒海少君囚在身边,为奴为婢。
谢策玄扫了沉邺一眼,果然在他袖口附近隐约看到了几条鞭痕。
他是不知道为何濯缨要留此人一条性命,但此人从昔日荒海少君,沦落至阶下囚,眼中仍存野望,不可不防。
“……神经病,同不同寝管她鸟事,又管你鸟事,回去告诉那个赤荼郡主,她要是拿濯缨来当她复仇的工具,她最好是嫌自己命长了。”
沉邺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因每日受刑,连音色也略显气虚:
“在下一介阶下囚,这样的话并不敢传,不过……少武神说得对,同寝的确不算什么大事,赤荼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实在幼稚。”
“……”
原本已经准备错身而过的谢策玄脚步顿住。
他话里有话,挖了个坑,陷阱再明显不过。
但谢策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什么意思?”
沉邺眼瞳幽深,淡声答:
“字面意思而已,我与阿缨青梅竹马,少年相识于微,饿时同盘而食,困极同塌而眠,不过寻常事,更何况如今四海动荡,她怎会有心与你谈情说爱……”
剑光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从沉邺袖口坠地。
一片惊呼声中,沉邺被谢策玄拎着衣领压在白玉栏杆上。
“既知自己如今是阶下囚,别在让我听到你随便将她的名字挂在嘴边,更别让我知道你拿她做谈资同旁人提起,否则,下次断的就不只是一根手指了。”
抚仙宫门外,方才沉邺所占的位置有鲜血飞溅,一截小指落在汉白玉地面,断得干脆利落。
仙侍们见状纷纷捂上嘴,不敢出一口大气。
宫门吱嘎一声推开。
“……吵什么。”
被吵醒的濯缨轻轻推开门,目光在地上的血和断指上短暂停留片刻,又缓缓上移,看向不远处的因断指剧痛而脸色惨白的沉邺,以及恢复了平日神色的谢策玄。
默然片刻,濯缨淡声开口:
“从这里到不知火山乘仙船也要将近半个时辰,怎么还不出发?”
谢策玄眨眨眼,笑道:“耽误了一下,马上就走。”
“嗯,万事小心。”
“知道知道。”
正好此刻与他换班的副将也抵达了抚仙宫外,谢策玄嘱咐了他几句,便离开了抚仙宫。
那副将人刚来,只识得濯缨,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对面的沉邺,露出请示的神色。
濯缨摇摇头,示意无妨。
她对仙侍道:
“将地上的断指捡起来还给赤荼郡主,她若有心,还能续上,只不过下次再做这么幼稚的事,恐怕就不能让她的玩偶这么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沉邺浑身一颤。
这数月以来的折辱,沉邺一概咽下,只当是韬光养晦,并不入心。
但此刻濯缨轻描淡写的态度,却令沉邺胸中不免燃起一团火。
“赤水濯缨!”
他猛然开口,叫住了欲转头离开的濯缨。
自从濯缨废了他仙力离去之后,午夜梦回之时,因她而生的爱恨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
他恨她毁了他的大业,废了他的根基,让他沦为一个女子的阶下囚,恨不能生啖其肉,将她也如这般日日囚在身侧,折她风骨,毁她心性。
但比起这些,他更想掐着她的脖颈向她问个究竟。
“为什么……”鲜血从指缝滴滴落下,但他却并未低头看一眼,“你恨我从前对你无情,但你对我有何曾有情?你当年待我,可曾有如今待谢策玄,待上清天宫的半分真心?”
有眼色的副将很快将抚仙宫外的仙侍遣散,立在门内的濯缨良久才转过身。
但也只是静静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见她毫无波澜的模样,沉邺脸色铁青,心头最后几分希冀消散的同时,情绪也愈发冷沉阴暗:
“阿缨,你不肯爱我,却对上清天宫的那些人倾尽真心,可惜,听闻须弥仙境来势汹汹,誓要摧毁上清天宫,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定要看着你珍视之人灰飞烟灭,而你痛苦不堪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濯缨真想让他这口气就这么断在这里。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沉邺不畏死,甚至不畏羞辱,畏的一生受制于人,永无出头之日。
不多时,收到断指的赤荼郡主匆匆而来,见沉邺尚有一口气在,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忐忑地上前道:
“濯缨公主……我并非有意冒犯你,我只是……”
从头至尾没同沉邺说过一句的濯缨看向赤荼郡主:
“你要让他为奴为婢作为惩罚,我并无意见,只不过,他受你驱使,还能知道须弥仙境如今与上清开战,恐怕没少在背后做些小动作,赤荼郡主,你失察了。”
沉邺面色微变。
赤荼郡主心中一惊,猛然清醒。
难怪她宫中护卫来报,说近日宫内似有陌生面孔走动,她本以为是上清派来的天兵,如今仔细一想,莫不是沉邺打算浑水摸鱼趁机逃脱?
她神色一凛:“濯缨公主放心,回去后我定当严加看管。”
语罢,她又抬头试探着问:
“只不过公主今日斩断一指,是……沉邺他惹怒了您?没关系,鞭子烙铁辣椒油,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准备!不用顾及我,我承受得了的!”
看着赤荼郡主跃跃欲试的模样,濯缨一时失语。
“……不必了,你可能受得了,但我没有这种爱好。”
饶是濯缨,一时间也猜不透这位自幼爱慕沉邺的赤荼郡主,如今是以什么心态,将沉邺囚禁在自己身边。
仿佛是看穿了濯缨的不解,昔日刁蛮无礼的锦鲤族郡主笑了笑:
“濯缨公主放心,沉邺与我有灭族之仇,此仇天理难容,我绝不会原谅他,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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