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前世的话题,他一直没有主动同濯缨提起,就是因为他前世虽与濯缨并无太多交集,但也听过她前世的死讯。
她死在荒海的政斗之中,四海引以为喜事,无不称快。
如果她一直记得这些,也难怪她刚入上清天宫时是那副忍辱负重,一定要在上清天宫站稳脚跟的模样了。
但此刻,她将这本该只有她一人知道的秘密全数坦白,只为替天后分担她的自责。
“要是我那个时候就向天后娘娘坦白,或许赤水昭粹不会有第二次重启流光轮的机会,这世间也不会遭此动荡,所以,若要论罪,也请将我一并论罪吧。”
天后望着她的目光漾开几分欣慰,欣慰至少这一世养在身边的孩子一心向她,但更多的却是怜惜。
她已知晓她前世在荒海所发生的那些事。
这样一个聪慧的、好学的小姑娘,被孤零零地丢去荒海,不得不被人利用,也不得不为人出生入死,付出信任,最后却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她从前就有些疑虑,不明白她那股一定要变强的决心是从何而来,如今才终于明白——
死过一次的人,怎能不珍惜生的机会?
“好了,”昊天帝君出言道,“你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错不在你——至于论罪,看守流光轮也是我的职责,我也得罚。”
谢策玄笑吟吟插嘴:“那我们天王殿也有罪,守卫天宫,乃天王殿分内之责呢。”
清源神君也沉声道:
“督察府监察群仙,未能及时察觉赤水昭粹的问题,督察府也有失责之处。”
“既如此——”司禄府的文昌星君咳了两声,斟酌开口,“本君觉得,就罚去帝君与天后今年的仙俸,以作惩戒,如何?”
不等天后开口,众仙连连赞同,顺便提议把扣的仙俸拿来给大家加薪,将此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天后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趁着众仙七嘴八舌讨论加薪之事时,濯缨感觉到有人隔着衣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偏头望去,正撞见谢策玄垂眸着看她,眸色明灭,似有什么话想说。
濯缨便问:
“这么瞧着我,想说什么?”
没想到一贯有话直说的谢策玄这次反倒犹犹豫豫,挪开视线道:
“没什么。”
濯缨有些不解地瞧着他,想了想,自觉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伸出一根手指,与人群无人注视处勾了勾他的小指。
少女的手指柔软纤细,轻勾了一下便松开。
谢策玄:!!
她主动跟她勾手,那下次是不是就可以牵她了?
谢策玄的思维这一滑就滑得老远,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耳尖瞬间飘起一点绯色。
站在他身侧的伏曜看着他的耳尖,不明所以地问:
“你热啊?”
谢策玄向他投去一个高深莫测的目光。
“啧,你懂什么。”
伏曜:?神经病。
关于须弥仙境的问题,上清的态度已明确,然而殿内众仙再议到娲皇宫时,却有些拿不准。
这个问题很关键,届时若真有冲突,这个娲皇宫,到底是敌人,还是……
天后思忖片刻,道:
“不必将娲皇宫视为的须弥仙境的同党。”
有人道:“可娲皇宫女君与长生帝君育有一女,而且,今日这二人一同出世,并非巧合,恐怕,即便不是同气连枝,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后对众仙道:
“娲皇宫若协助须弥仙境与上清为敌,便是敌人,若只是旁观,便不去理会……娲皇宫虽避世隐居多年,但实力深不可测,如非必要,不要与娲皇宫为敌。”
濯缨瞧了天后几眼。
天后对娲皇宫,似乎颇为了解。
待理清须弥仙境与娲皇宫的问题之后,万象殿合议的最后一项,便是要如何处置赤水昭粹。
清源神君将她的罪状一一列出,濯缨也是到此时才知道,昭粹当初为了顺利盗走流光轮,竟然不惜给天后下药。
“……她犯下重罪,害死无数人的性命,还议什么,处死便是。”
少女冷清嗓音响在万象殿,引来众仙回眸。
文昌星君有些无奈,提醒道:
“濯缨公主……昭粹公主的腹中可还怀着一个孩子呢。”
“那又如何?”濯缨没有丝毫怜悯,“有这样一个愚蠢的母亲,和那样一个无情的父亲,不将这个孩子带到世上,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众仙:“……”
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很没道理。
上清天宫天规森严,法条众多,不只有约束仙人的律法,也有保护凡人的律法,光是这个孩子如何处置的问题,万象殿就大有一副要辩个三天三夜的阵仗。
濯缨从前虽也是主持过定法的人,但事情涉及昭粹和天后,她很难保持公正,便自觉地没有参与。
只不过她心头还惦记着一件事,视线在周围环视一圈,忽然问伏曜:
“时韫去哪儿了?”
伏曜答:“她说功课还没做完,回去赶功课,就不来万象殿了。”
濯缨眯了眯眼,心中的疑问已有了一个答案。
问天台云雾缭绕,如一座高耸塔楼,伫立于督察府的最高处。
万象殿辩法辩了整整四日,昭粹也就在问天台待了四日。
她仙力低微,并未辟谷,督察府每日倒也安排了人给她送饭菜,虽不是她爱吃的,但灵米味道比荒海的米更香,被子虽然不够厚,但也不至于冻着她,对于已经在荒海过过苦日子的她而言,没什么可不满的。
只是想着自己即将迎来的审判结果,她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忐忑。
叶时韫就是在此时来的。
本就是该用午膳的时辰,她手里拎着从扶桑学宫提来的食盒,落在昭粹面前时,她的脸色带着几分茫然。
“你……”
“被褥是以前与你同住的月英仙子给你的,问天台风大,说你怕冷,这套裙衫是织女姐姐送你的,听说你回来的时候衣裙都破了,让你换上这个,这个食盒里的饭菜……督察府的饭菜清淡,你吃不惯,就给你带了些你爱吃的。”
叶时韫已同督察府打过招呼,暂时解开了结界,将东西都给她送了进去。
她自己则待在结界外,并未进去。
昭粹看着她送来的这些东西,眼里又涌出雾气,但很快又被她眨眨眼忍住。
她微抬下颌,对叶时韫道:
“不用施舍我,我知道,你们都喜欢我姐姐,不喜欢我。”
叶时韫眨眨眼:“那当然,濯缨公主可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
没料到这个回答,昭粹差点没憋住当场哭出声。
她不明白。
从小到大,她是大雍皇宫里最受宠爱的公主,是被捧在手心中的掌上明珠,为何到了最后,却没有人爱她,反而是从来学不会撒娇嘴甜的姐姐更受人欢迎。
这不该,她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为什么他们都不爱她了?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昭粹咬了咬唇,“是想要我跟你道歉吗?因为前世我借你的仙元开启了流光轮?”
“我不会道歉的。”
昭粹梗着脖子道:
“反正都会重来,你又不会真的死,我只是,只是借用一下你的命而已,最终不是还给你了吗?你什么也没损失,我为什么要道歉?是你说无论什么都可以找你帮忙的,是你说的……”
叶时韫偏头看着她。
“既然觉得自己没错,那你哭什么呀?”
她托着腮,眨了眨眼道:
“我确实没损失什么呀,虽然被抽去仙力的感觉不太好受,不过重来一次,我之前根本都不记得那些事,就算记得,我总归还好好活着,除了生死,别的都不算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哭成这样啦。”
昭粹怔怔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记恨我?”
叶时韫眼眸清澈,不带半分芥蒂地答:
“还好,虽然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但要说记恨,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否则今日也不会替你送这些东西来了。”
昭粹眼里有眼泪大颗落下,啜泣半晌道:
“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啊?”
“肯定是难逃一死的,”叶时韫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现在人间界妖魔横生,又不知会死多少人,你若是还能好好活着,不是太奇怪了吗?”
听到这个并不意外的结果,昭粹还是怕得浑身发颤。
“不过,因为你腹中怀了这个孩子,所以肯定不会让你怀着这个孩子死的——或是魂飞魄散,或是送你入六道轮回,历几世疾苦命格,都要等你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再说。”
昭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
这是她和沉邺的孩子,是她曾经万分期盼,又给予了无数荣华富贵希望的孩子。
然而此刻,她突然发现,一切都是错的。
这个孩子根本就不该存在,不该出世,她也不该不顾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只为了能够和沉邺在一起。
她为什么不听母后的话乖乖地去上清天宫,抛下一切执意要去荒海?
为什么不听天后娘娘的话好好修行?
要是她能够吃苦,能够脚踏实地的修行,等她成为中三品的仙人,她既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也能够自由追逐喜欢的人,而不必落到最后无力替自己复仇的地步。
她原本,有那么多人爱她,那些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她曾唾手可得。
但这一切,都毁在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毁在了自己的愚蠢之上!
昭粹的手指攥紧簇新的衣裙,和柔软的被褥,她多想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不想做回大雍的昭粹公主,但这一刻,她却很想回到初到上清的那一日,重新再做一次选择。
可惜。
她已经耗尽了老天对她的眷顾,不会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不远处,与昊天帝君一同看着这一幕的濯缨叹了一声。
“……我就知道,果然,时韫就是前世那个被昭粹献祭之人,竟然还跑来这里送饭,真是……”
真想把她抓起来晃一晃,看她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
昊天帝君笑了笑:
“小叶心思赤诚,万般仇怨不入她心,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她和谢策玄,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虽然容易受欺负,不过也更招人喜欢。”
和睚眦必究的人相比起来,人肯定更愿意与心胸宽阔之人交好。
濯缨:“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喜欢谢策玄。”
昊天帝君很赞同:“那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才能飞升的,不过你看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绝对联想不到他吃的那些苦,这般心境,迟早能成大器……诶等等。”
似乎才回过神来,昊天帝君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濯缨。
“你说你喜欢谁?”
濯缨很平静地昊天帝君对视道:“谢策玄啊。”
“…………”
停顿了良久,昊天帝君看着这个同样备受他期待,并已经认定为上清天宫未来栋梁之一的少女,良久,他终于憋出了一句:
“其实吧……谢策玄也没有那么好,濯缨啊,你这个年龄段,还是应该专心修行,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干扰……”
濯缨缓慢地眨眨眼,提醒帝君:
“可我两年就修到了中三品哦。”
昊天帝君沉默了。
“而且您刚刚还猛夸他呢。”
昊天帝君更加沉默了。
以前看谢策玄那孩子确实很顺眼,但现在……
怎么光是想想,就觉得他……有点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意思呢?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呜呜!本章100红包!
鉴于最近的懒惰,先暂定之后更新时间在下午六点,不管双更还是单更都会写足六千字的么么!感谢大家包容!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