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
本来还有半箱高一学年的书和一床被子,他收拾出来放在屋门口,下楼接瓶水的功夫,就被收废品的老头一锅端了。六十来岁的小老头,两分钟就踩着小三轮转了好几条街。楼昇死活没找着人。
妈的,一箱书一床被子,卖废品能值几个钱?那收废品的小老头知道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花了多少钱不!
他掏出两张面值一百的钞票,想下楼买床被子。转念想想,离冬天还有段时间,先凑合凑合过得了。
又把钱塞了回去。
包里的老年机吵吵嚷嚷地响起来,声音大得吓人。
楼昇以前老想着把这破手机的铃声关了,结果翻遍整个手机按键,都没找着控制铃声的按钮。最后他发现,这破手机丫的根本就没调铃声的功能。
智障手机。
电话一接通,那头刘兴的大嗓门喊起来:“昇哥,租好房了?”
“嗯。”
“你补课费要回来没?”
提起补课费,楼昇就是一阵心烦。“没,要不回来。”
如果不是雇他补课的雇主赖账,楼昇现在应该还在他那间三百块一个月的房子里睡着。
比这儿好不了多少,不过起码床垫不错。
“要不要我带上几个人上门……”
“去死。”
“可是后天就开学了,那你学费咋办?”
“刚够。”
“哦,行。你要是缺钱,我、我这儿还有点儿,六十七、啊不,六十六块……能借你呢。”
“滚犊子。”
“欸……”刘兴麻溜地滚了。
挂了电话,楼昇把包里的各种用品拿出来放好。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总共就那么点东西。
楼昇是被收养的。
两岁的时候,他还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认知的时候,一对外貌朴实的中年男女从孤儿院接走了他。
他的养母是难孕体质,夫妻俩十来年没能怀上一个孩子,担心家里后继无人,就此起了领养的念头。
楼昇有点倒霉,他的一对养父母又有点幸运。收养楼昇的次年年初,年近四十的养母老来得子,怀上了,生下来还是个带把儿的。
养父看着婴儿床里刚生下来的大胖小子,乐得不可开支,可惜没过几个月这笑容就下去了。
养两个孩子,事事都需要钱。他们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婴儿的奶粉价贵,耗得又快,楼昇那时又到了快上学的年纪……幼儿园的钱实在拿不出来,两口子拖了几年,直接让楼昇跳过学前教育去读小学了。
人这辈子,做过一次没良心的事,往后就简单多了。
楼昇从此成了家里的编外人员。尤其是上学要钱要学费的时候,他像个幽灵,老两口的那双眼睛常常看不见他。
刚上小学时,楼昇成绩不算好,但进步很快,没两年就稳在班上第一。这名次一直维持到他初中毕业。
省城的几所高中给他打过电话,都是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名校。但楼昇没去,留在了北阳中学,原因是北阳的校领导给出的优待里,有一条是让他的弟弟中考后不看成绩,直接上北中。一带一,这是只开放给好学生的潜规则。
北中,在成绩好的孩子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放在从没念过书的老两口眼里,全北阳市第一的学校,就是这世上第一好的学校。
楼昇的养父母哭着求他报恩。第一次见到求人报恩的场面,楼昇那时算是开了眼了。
他也答应了。就当还清了他的养父母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自此以后从家里搬了出来,再没回去过。
一年零三个月,他的养父母没打来过任何一通电话。楼昇对他弟弟不差,这一年多来,竟也没来过问。
他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去了哪都无人惦记。
作为一个单纯的生物来看,楼昇过得不好不坏,有吃有穿,有健全的身体和够用的头脑,还有张木板床供他睡觉。手里的资产不超过四位数,勉强够付几日后开学的学杂费。
但作为一个学生,也许稍微有那么一点惨。
屋子里实在很闷,楼昇打开屋里那扇大窗。
年久失修的窗户,带着陈腐的锈斑,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盯着那扇过于宽敞且不挡风的窗户,皱了皱眉。
真完蛋,等到了冬天,这还能活人吗?
收回目光,楼昇去洗了个澡。
先试了下热水器。热水器年限久了,居然还挺好使。
他把热水器的开关关上。
夏天的尾巴,还用不着热水。
等头发被窗外进来的微热的风吹个半干了,楼昇在床上躺下。
床上铺了张薄薄的被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在他肩膀子硬,不嫌硌。
木板床也是睡,席梦思也是睡。说到底,这世上,谁缺了谁都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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