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得完吗?

当然是还不完的。

从卢诗臣以轻浮轻佻的姿态接过李松茗捧上来的这颗真挚、赤诚而沉重的心的时候,卢诗臣就已经在欠下一笔永远也还不完的债。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的债,如今招惹上了,便注定无法偿还。

卢诗臣沉默着,那些他从前能够轻易地说出口来应对难堪和暧昧局面的巧舌如簧和轻慢戏谑,在李松茗这里是全部失效的。

李松茗问这句话并未得到回答,卢诗臣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因为救援工作太繁忙,卢诗臣的伤口才刚一包扎好,救援人员又扶着哎哟声连天的伤患进来了,医生护士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卢诗臣虽然手受了伤,有许多不便之处,但是毕竟眼下的情况紧急繁忙,卢诗臣的伤算不得太严重,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要做。

于是卢诗臣与李松茗之间短暂地翻涌起来的潮水全部都被强制平息,各自怀着一缕难言的心绪投入了工作中。

因为二次滑坡,救援工作的难度又增加了一些,直到又到了天黑,这场救援工作才告了一个段落,情况严重的伤者都已经想办法送往县医院去,没有受伤或者伤得轻的人员都暂时安置在乡上的学校里边,那里地势空旷,比较安全,所以乡里在学校里设置了安置点。

天已经黑了,再加上难说伤患们后续还有什么问题,卢诗臣一行人眼下也不便立刻离开,于是乡里原本打算将他们也打算安排在学校那边,但是据学校那边的工作人员反馈过来,学校那边已经安置不下人了,恐怕得还是有些人要另外想办法。

鱼岭乡还是有一些乡民的房屋因为地势等原因并未受灾的,他们原本已经接收了一些自己的亲戚朋友了,于是乡里打算和他们沟通一下,将剩下的一些人分别安排到那些乡民家里去。

工作人员正在安排的时候,李松茗卫生院的几个同事主动说自己的宿舍可以,很热情地邀请在救援工作里认识了的三院的医生护士去,和工作人员开始交流安排。比起白日里近乎凝重的忙乱,此刻气氛如渐渐变小的雨,多了几分轻柔和安稳。

或许是因为救援工作的繁忙和劳累,也或许是因为和李松茗重逢之后那些令人无所适从的气氛,稍微闲下来之后,卢诗臣站在人群中听着同僚们的交谈有些游神——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身侧的李松茗往前走了一步,和工作人员说话:“卢老师去我的宿舍吧。”

“这不太——”卢诗臣抬起头来,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李松茗的神情,他下意识的拒绝话语才尚未说完,三院此次同行的比较熟识卢诗臣和李松茗的医生说道,“对哦,是松茗报答‘师恩’的时候了。”

“卢医生这边有什么问题吗?”工作人员一边问,一边已经在记录了。

“哎呀,李医生都不怕有什么问题。”有人意有所指地调笑,言语和语气之间显然指的是卢诗臣的同性恋身份和李松茗的“直男”身份。

眼下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处理,卢诗臣如果拒绝,未免显得太多事,而且他与李松茗是一个科室的前后辈,同来的三院医护都很清楚,并且都当他们关系不错,卢诗臣过于避嫌反倒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种种情状下,卢诗臣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这不太好”最终只能咽了回去,郁结在喉咙之中。

一切安排下来之后大家便准备分头走了。前往学校的是一路,前往乡民家里的是一路,前往卫生院宿舍的又是一路——卫生院的宿舍名义上叫做宿舍,实际上也只是卫生院租赁和改建的一栋乡民平常不住的三层小楼,住的是卫生院两个李松茗一样是外地来的医护和乡上的几个扶贫干部。房子建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虽然平时上下班爬坡累了点,但是此时的好处便体现了出来——没有被洪水波及。

大家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道路,顶着细密的雨丝,走到了宿舍门口。大家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寒暄,匆匆道了别之后,就各自跟着卫生院的人按方才的安排回去宿舍休息了。所有人从昨天到今天都紧绷着一根弦在参与救援工作,现在总算可以将这根弦松下来,无不希望赶紧找到地儿闭上眼睛先睡个昏天黑地。

卢诗臣也跟着李松茗进了他的宿舍。

大风和暴雨导致了大范围的停电,现在电路还没有完全修复。电力抢修首先顾及救援现场、临时救援点和安置点,卫生院的宿舍现在暂时还没有恢复供电,因为乡里时不时会停个电,所以李松茗备有充电式台灯,进到宿舍之后,就将桌上的台灯打开了。

不过一盏台灯的力量还是太过有限,房间里的光线依然很是晦暗,将房间中陈设的轮廓照得影影绰绰

这就是李松茗这些日子以来生活的地方,呼吸间有雨水带来的潮湿的水气,还有隐约的属于李松茗的独特而模糊的某种气息,那是一种并不属于嗅觉而属于记忆的气息,几乎立刻就能够唤醒卢诗臣之前和李松茗亲密缠绵的记忆。

“坐吧,”李松茗一边说一边前往卫生间走去,“我去看一下有没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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