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娘问折绾,“孙家姐姐以后该如何啊?”

她还挺会好奇的。

折绾懒得理她,她也不生气,眼巴巴的跟着,“大嫂嫂,你说啊。”

折绾:“我不知道。”

她转身就走了。

宋玥娘就留在原地叹息,“她这个脾气怎么又臭又硬的。”

但她一点怨言也没有。

她觉得折绾跟自家大嫂嫂一样厉害了。厉害的人她是不敢招惹的,就跟她愿意听母亲和大嫂嫂的话一样,她乐意听,被打几下也无所谓。

她回去自己待着看书,莹姐儿回来收拾东西,想要把自己的好东西都给雁雁。

宋玥娘眼珠子一转,“带这么多东西……是要走吗?”

莹姐儿没防备,点了头,“是啊。”

宋玥娘:“去哪里呀?”

莹姐儿:“闽南。”

宋玥娘就笑起来,“原来是想着送她们去闽南啊。”

莹姐儿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了,“阿娘!你套我的话!”

宋玥娘还挺得意的,“你大伯母什么都告诉你嘛,她不告诉我又怎样,我还不是知道了。”

莹姐儿:“……”

她气得脸色都红了。

最终还是觉得不能计较,她只能恨恨地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宋玥娘也不心疼,还在一边道:“那个玛瑙样式精致,给她吧,以后就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了。”

莹姐儿把阿娘推出了门。

她还去雁雁姐那里睡了两天。

勋国公很快就要被砍头了。

那日折绾倒是没有出门,她在看茶叶的账本。

这段日子已经耽搁得够久,她一个身子不能做两边事,于是已经很久没管铺子了。

勋国公砍头这天,刕鹤春没有去上值,也没有去看送勋国公,而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没出门。

这就跟上辈子吻合上了。

她今日也没有出门,而是在花草房里面忙活,莹姐儿倒是怕雁雁惶恐不安,独自去孙三娘那边。

折绾送她出门,见她上了马车,道:“莹姐儿,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莹姐儿点头,“可以的!”

折绾摸摸她探出窗户的头,“那我就不跟着你去了。”

莹姐儿:“嗯!”

折绾等她走了之后才道:“莹姐儿今年长得特别快。”

从前已经够懂事了,但今年尤其懂事。

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刕鹤春足足三天都回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更加沉闷了。英国公倒是突然积极的教导起子孙来——不仅是他,还有京都其他的长辈。

有勋国公的例子在前面,谁也不敢再放任子孙,尤其是不敢溺爱过头。

他将川哥儿升哥儿以及其他房里的孙子都拢在一块读书,日日都要抽查文章。

刕鹤春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言,等川哥儿从山海院里面回来,他也不再抽查,只道:“你祖父已经给你增了一份课业,我这里就算了吧。”

川哥儿松口气,他如今已经长大了许多,对父亲已经没了当年的害怕,但每次跟父亲打交道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如此,能少跟父亲说话自然是好的。

他急不可耐的出门去了。路上碰见了正回来的母亲,他停下来问好。

折绾:“刚从你父亲那里来?”

川哥儿:“是,父亲说祖父最近在考校我的学问,他就不问了。”

折绾点头,“那你也轻松一些。”

她说完就要离开,川哥儿却心头一闷,下意识的叫住了她,“母亲——”

折绾:“嗯?”

川哥儿支支吾吾,到底没有问出那句话。

他想问,母亲能不能也像教莹姐儿那般教他。

但这句话足够让他惶恐不安一天了。

他知道答案。

母亲肯定要说,她是女子,不能教导他的学问。

她一向是这般说的。

他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裳,半晌没有说出来话,最后道了一句:“母亲……这段日子,我听人说,孙家姨母因为是继母,所以她家的继子们都对她不好。”

升哥儿和莹姐儿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他也是继子。

母亲是继母。

他当时就觉得脸上很热。好在雁雁姐姐安慰他,道:“折姨母不仅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姨母,不一样。”

川哥儿才松口气,他觉得自己不会是像勋国公府几个继子一般的。

他对折绾道:“母亲……我以后也会孝顺你的。”

折绾闻言,却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的神色来,她依旧是那么一副温和的样子,听见这话,没有贬低,没有不信,没有质疑,但也没有说什么我相信你的话。

她只是温和的说了一句,“随你。”

她急匆匆的转身走了,川哥儿知晓她是忙着去煮茶。母亲最近在煮一些很稀奇的茶叶。

有时候里面加生姜,有时候里面放盐,有时候还放些花花草草进去,每一次她自己都喝,也笑着让人喝。

小丫鬟们不怕她,笑笑闹闹的嚷着不喝,萱月还满院子跑,以逃离去试茶。

川哥儿很想说他可以试的。

但他却知晓,母亲不会让。

祖母也不会让。

祖母说,他是家里唯一的嫡长子,但凡有一点的事情危险都不要去做。

他有时候觉得,母亲跟自己生疏有隔阂是因为祖母。

他失魂落魄的去了前院,升哥儿拉着他去一边道:“咱们下午去找阿隼哥哥吧?他就要走了,临走之前,咱们给他践行。”

川哥儿打起精神,“好啊,咱们自己出银子叫厨子做好了饭菜带过去。”

这也行。

两个人正正经经的商量起此事来,但莹姐儿晚上却回来道:“还不急着走!”

川哥儿如今如同惊弓之鸟,“为什么?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莹姐儿给自己倒一杯茶,“不是出了变故,而是……而是孙家姨母在等孙家的信件。”

孩子们都不小了,都知晓出嫁女要是夫家抄家,又等不到娘家的来信是什么意思。

升哥儿小声道:“我听阿隼哥哥说,好像是孙家姨母的哥哥不愿意接她们回去。”

这是他们不能理解的。都是至今骨肉,为什么要撇清了干系呢?

莹姐儿看得开,“将来你们要是跟我断了亲,我也不怕。”

升哥儿白了她一眼,“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套嘛,孙家姨母这是太可怜了。”

他怎么可能抛弃莹姐儿不管呢?绝对不可能。

川哥儿也道:“我们是男人,会护着你的。”

莹姐儿:“还是我自己护着自己吧。”

她看了勋国公府一场戏,倒是把性情看偏激了。折绾便不要她再参与这些事情,“你好好的读书吧!”

莹姐儿嘿嘿的笑,“我知道的,我又不愤世嫉俗。”

她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她小声问:“若是孙家人不来,孙姨母会很伤心吧?”

折绾点头:“肯定的。”

但顿了顿,她又道:“但这也不是坏事。我们这般的年岁了,要是还在意这个,看不清这个,往后无论碰见什么事情,都艰难得很。”

彻底一点点看开,反而是好事。

她道:“我从前觉得,人生贫穷,别人看不起我,骂我几句,便是大劫难了,等回去之后,还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但是后来大了,走到现在,便觉得除去至亲之人离开人世,其他都是浮云。

“总有更加艰难的事情发生,但我们总能跨过去。你孙家姨母也是这般想的——父母兄长不来接,看开了,也算不得什么。”

人这一辈子,不要期待不在意你的人愧疚,帮你,要活好自己才行。

这个道理,她也是最近看着勋国公府的事情明白的。

她恍惚间叹息了一句,“我之前其实……其实也没有完全看开,我那股执念啊……可能隐隐约约的,总是希望有人能够为此负责,为此愧疚的。”

她又笑起来,“但现在想通了,也是无碍的。”

……

孙三娘又在京都待了三个月。到底是没有等来孙家的来信。她的身子一直不好,牢狱里待了几天,倒是抽丝剥茧一般将她抽去了几口生气,但又顽强的把这些失去的气都养了回来。

她对折绾道:“我要去闽南。”

折绾也不意外,点头:“好。”

她之前一直没有提过,随她自己选。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去闽南,刚开始会不适应,但可以先过渡的住一住。”

她道:“那里有袁夫人,素兰,还有袁大人和刕鹤悯,你是无忧的。”

而后又说,“你还记得我几年前允诺你的田地么?”

孙三娘一愣,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还记得阿绾说,先不给她放在名下,等以后再给她。

她当时还觉得阿绾这话说得很是奇怪,没想到在今日真的用上了。

她迟疑起来,“你若不是有天眼?”

折绾哈哈大笑,“天眼?”

“这也算不上天眼。”

若真是有天眼,便什么都不怕了。

但不管如何,有了这些,孙三娘的后半辈子就不愁了。

折绾小声道:“闽南的地且还便宜得很呢,后头会更贵的,你这是手握银山。”

孙三娘便抱住她道:“阿绾,谢谢当初的我能够认识你。”

折绾却笑着道:“不,是我要谢谢你和玉岫。”

“当初,我刚刚试探性的出门,想要过一种不同的活法,你和玉岫就给了我莫大的善意。”

那时候她高兴又忐忑,晚上也是不安的。以至于今天再回首看七八年前的自己,她又觉得自己当年很是稚嫩。

她拍拍孙三娘的肩膀,“去吧,去闽南,去江南,去你想去的地方。”

十月,孙三娘再次进宫拜别了太后,便要开始准备离去了。

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太后说,“咱们对逝去的人在意,她们是可以感受到的。”

“她们该往生,有新的家人,我们便也该让此事往生。”

她对太后道:“您是个极好极好的人,相信孩子们都不怪罪你。”

太后痛哭了一场。

折绾安慰完太后去送孙三娘,带着孩子们一起。

玉岫哭得不成样子,道:“你别心狠,要常写信来给我才是。”

孙三娘点头答应,又看向折绾,“我……”

她拍拍阿绾的肩膀,“我不担心玉岫,倒是担心你。阿绾,我们都要好好的啊。”

折绾点头。

今日来送孙三娘不止她和玉岫两个,越王妃,潘夫人,于老夫人等人都来了。

折绾见了还颇为感慨。上辈子,只有玉岫一个人顶着压力收尸,这辈子好歹离开的时候,还有诸位夫人们一块相送。

孩子们也依依不舍,莹姐儿摸了摸雁雁姐姐戴在手上的铜铃鸟,道:“以后你要是换了模样,我就认这个铜铃。”

雁雁却道:“不会的,你会一眼认出我的。”

莹姐儿又要掉眼泪水了。

等孙三娘带着两个孩子上马车,莹姐儿哭得最厉害,马车一走,她还跟着跑了几步。

折绾连忙去抱住她,“没事,没事——以后肯定还能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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