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抱着师妹,师妹,不可以抱他。”◎

桑明奇的语气甚至透出了些许戾气锋芒。

“而且我朝历代先祖, 治国都不超过二十栽,皆英年而逝,若他们真的有……”

然而或许也清楚自己的这番话过于不敬,桑明奇最终没有将话说完, 而是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看着桑师弟郁郁不乐的面容, 花盛妙突然理解了桑明奇与夏侯将军刚刚的剑拔弩张感从何而来。

站在一位开国将军的角度, 夏侯靖觉得, 桑国的天灾动乱, 都与桑国如今的国君有关。而如果桑明奇本分当着储君,甚至愿意提早继位,桑国或许就不会遭受这么多的天灾。

可在桑明奇眼中,他或许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君王能够庇护国中百姓不受天灾侵扰的说法,而夏侯将军的这番指责,在他看来, 等同于诋毁,甚至在逼死他的父皇。

花盛妙张了张口,如果这是一个无魔的世界, 她自然应该坚定不移地站在桑师弟这一边。

可是一想到桑师弟真正的玉鬼身份,还有那所谓的开国太祖,得到仙玉的传闻,怎么听怎么像是与玉鬼师兄有关。

花盛妙只能试探性问道。

“师弟, 你之前拿出的玉印, 就是太祖得到的那块仙玉吗?”

桑明奇本能地否认道:“我的玉印怎么可能是仙玉?这是父皇在临行前送我的护身法宝, 他说让我无论何时都不能解下……”

然而说着说着,就连桑明奇自己都快要生出些许怀疑。

父皇送他的那块玉印, 当真与太祖的仙玉无关吗?可是如此重要之物, 父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交给他?

看着桑师弟脸上流露出的恍惚之色, 花盛妙立刻意识到了,或许连桑明奇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体贴地不再多问,留给桑明奇慢慢思考的时间。

回到自己的围帐中,她一边吸着面,一边再试图与剑鬼师兄交谈。

在花盛妙的轻声呼唤中,剑鬼似乎恢复了几分清醒的神智,然而他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真的变成了一具木雕。

过了许久,剑鬼才回应她。

“……师妹,我很冷。”

花盛妙吃了一惊:“师兄为何会觉得冷?”

剑鬼的声音微微恍惚着,像是气息微弱的重病之人。

“师妹,我想,见到你,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他的声音中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许啜泣的痛苦之声。

她从没有听过剑鬼如此虚弱的声音,花盛妙被吓了一跳,立刻将包裹在木雕外的月线松开。

剑鬼雕像空洞的眼眶中,再度流下了将月线打湿的血泪。

直到看见花盛妙,雕像沉黑的眼眸仿佛才出现了一点亮芒。

“师妹,师妹,我又梦见你不见了……”

雕像似乎想要飞到她的身边,然而一根银白色的月线,突然缠在了雕像的脖颈上,不让他继续靠近花盛妙。

孟春邈取下少女手中的碗,然后将自己没有动过的面碗,轻轻放到花盛妙手中。

他如同根本没有看见剑鬼雕像的异状般,侧身慢慢抱上花盛妙的腰身,温声道。

“师妹可以慢慢吃,不必为外物分心。”

关键这也不是外物啊,剑鬼不仅是她的师兄,还算是她的师祖。而且他现在的症状不对劲,必须尽快让他冷静下来。

“师兄,我已经吃饱了。”

闻着碗里香气扑鼻的卤肉和面香,花盛妙迟疑片刻,选择遵从内心地将面放进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全神贯注地处理眼下的师门内部矛盾。

“可不可以将师祖放过来?”

然而在这件事上,孟春邈慢吞吞的声音近乎透出些执拗的意味。

“他不是师祖,只是尸灵。”

花盛妙试图劝说道:“师兄,就算是师祖的尸灵,我们也要尊师重道。至少在尸灵没有伤害我们之前,我们也不能太冷漠无情……”

孟春邈在夜色中依然苍白出尘的面孔,此刻在沉默中,竟似乎透出些不近人情的非人冰冷。

“我现在,抱着师妹,师妹,不可以抱他。”

孟春邈的身体微微紧绷着,漆黑死寂的眼眸注视着她,如同一位在狼群包围中,沉默却分毫不退地抱着自己饭盆的流浪怪物。

花盛妙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一个比喻,她回过神,认真保证道。

“我不抱他,就把雕像放在身边。”

于是,帐内就变成雕像紧挨着她,她紧挨着大师兄的奇妙场景。

花盛妙觉得有点挤,然而还没等她多动,帐外又传来了桑明奇的声音。

“师姐,你睡了吗?我还可以和师姐说说话吗?”

她一边手指被剑鬼师兄抓着,另一边身体被大师兄紧紧抱着,只能努力保持正常声线道。

“我还没睡,师弟想说什么?”

桑明奇看着围帐帘布隐约透出的两道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他的眼神暗了暗,手指紧紧抓住了帘门。

“师姐,我可以进来说话吗?”

围帐的空间很大,但是花盛妙觉得这里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桑明奇清亮的声音此刻似乎有些压抑而带着些颤抖。

“师姐,我一个人留在帐里的时候,总会想到夏侯将军说的那些话。是我太过无用吗?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储君,都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

花盛妙听不得桑明奇这般自暴自弃的发言。

算了,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也是赶。

“师弟,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你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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