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行止有过,寡人必惩之。赵弦在楚都纵火,焚宫室,伤我妹,且惊悸我父,使我父病情加重,又将如何?”

如楚煜所料,楚项前言不过是引子,突然间话锋一转反诘齐国。

楚妍鞭笞公子弦的确不对,更不应该戴枷囚笼在城内示众。她的举动踏过底线,齐国绝不可能容忍。

但此事有一个前提,公子弦并不无辜,反而有大过。

“齐王有信,寡人亦有。”

楚项正视赵弼,从袖中取出一张绢,乃楚妍亲笔所写。

信中详细记录整件事的经过,包括赵弼何时放火,怎样击伤楚妍,又是如何逃出禹州城,其后在城外被抓。

楚妍用词简练,没有丝毫添油加醋,每一句话都经得起推敲。单看信中的文字,与她的行径有天壤之别,简直判若两人。

“赵弦火焚楚侯宫,数座殿阁付之一炬,惊君驾。”

“剑伤女公子,杀宫人五。”

“夜半驾车冲出城门,藏匿村庄,百名甲士为围剿捕获。其行早有预谋,想必筹划多时。”

赵弼质问楚国蔑齐,楚项先抑后扬,当场反戈一击,斥公子弦行恶。

“齐王疑寡人指使楚妍,寡人同样要问赵弦所作所为,齐王是否一点也不知情?”

不同的用词,相同的内涵,全部抛回到赵弼脸上。

目睹两人这番来回,楚煜笑意不减,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

他如此表现看似无礼,却成功使赵弼和楚项打消怀疑。

公子弦行为骇人听闻,楚妍也仿佛失去理智,两人不曾亲眼目睹,难免心疑事有蹊跷。

赵弼当着林珩的面兴师问罪,看似被怒火控制情绪,实则也在试探,想要看一看事情背后是否有晋越的手笔。

楚项也是一样。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他十分了解越间的能力,若言有越间潜伏禹州,绝称不上稀奇。

他担心的是楚妍身边。

女公子妍好养门客,门下豢养千人,真才实学者有,鸡鸣狗盗之徒同样不缺,还有个别以色侍人,其行参差,良莠不齐。若有越间混在门客之中,借机浑水摸鱼,搅乱风雨,未尝没有可能。

他表面质问赵弼,暗中也在观察楚煜,见对方情绪外露,不仅乐见楚齐反目,更按捺不住落井下石之意,心中的怀疑反倒减轻几分。

所以,这件事当真是凑巧,非是有人背后推动?

楚项和赵弼四目相对,一人面带沉怒,一人双目喷火。两人同时手按佩剑,随时将要拔剑相击,血溅三尺。

楚煜笑意更深,一抹沉思划过眼底,眸光扫向林珩。

林珩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迎上来,却是不动声色,波澜不惊。

楚项和赵弼疑心楚煜,全因越间遍布天下,名声如雷贯耳。殊不知在这件事上,越人的确不曾插手,楚煜被疑心实属于背锅。

反观晋君,看似毫无瓜葛,却实实在在参与其中,与这场变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庸入禹州城,与公子弦秘密接触,借由峦青传递消息,搜集宫内情报,书信一封接一封送回晋国。

公子弦连遭变故,有国不能回,有家却形同虚设,明面上是与楚国女公子联姻,实则地位尴尬,在楚人眼中更类面首。

他曾踌躇满志,剑指国君宝座,如今却沦落楚国,多年期盼皆泡影。落差之大,他实在难以接受。

愤懑、凄凉、仇恨、癫狂。

情绪郁结于心,日积月累,就如火山蓄势待发。只需要一个火星,或者轻轻一推,一切便水到渠成。

门客峦青就是推手,他恨透了使自己残疾的楚人,不惜一切都要报仇。

庸则是递火把之人。借助商人的身份,他描绘城池图,打探清楚巡逻甲士的换班时间,连公子弦逃亡的路线和落脚的村庄都是他事先敲定。

这一切,他都在秘信中提到,林珩皆有掌握。

让林珩没想到的是公子弦比预期中更加疯狂,他竟然火焚楚侯宫,险些烧死楚项的父亲,更以剑刺伤楚妍。

千钧一发之际,侍人拼死阻挡,楚妍方才逃过一劫。否则她就不是手臂受伤,怕是整条胳膊都会被砍断。

公子弦做得太过,以致于楚妍雷霆震怒,不顾伤势带兵出城,冒雨一路追袭,硬是截住公子弦,将他从藏身处抓了出来。

盛怒之下,楚妍做出过格之举,楚国的宗伯竟也不曾阻拦。

事后冷静下来,她立即知晓不妙,连夜派人给楚项送信,信中没有遮掩,将事情一五一十写明。

信送到楚项手中,他即知齐人定会发难,也为此做好准备。只是没想到赵弼会豁出去,夜半追来晋军大营,当着晋君和越君的面质问,使他不得不费心应对,今日过营的计划也被打乱。

“齐王问寡人,寡人必惩女公子妍。反之,公子弦又该如何问罪?”楚项不否认楚妍所为,否认也无用,索性全部承认。但他也没让赵弼好过,而是针锋相对,要求对方给出答复。

焚烧宫室,惊吓他的父亲,刺伤他的妹妹,一桩桩一件件,必须给出交代。

赵弼口口声声楚人蔑齐,反过来,公子弦的行为一样能牵连齐国,是否是齐国要与楚国为敌?

公子项勇猛无双,天下皆知其勇武。他同样不缺乏政治智慧,此刻与赵弼唇枪舌战,即使对方先声夺人,也丝毫不落下风。倒是赵弼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愈发难看。

两人争执不下,火气越来越大。

历城之盟签订不到一年,眼见就要破裂。

换做齐国往日的作风,应该会斟酌利弊,暂时后退一步。赵弼却不能让,也不打算让。

“寡人当日曾言,联姻为结两国之好。今观盟约难存,婚姻就此作罢。待此间事毕,寡人即刻派人接我弟归国,两国之盟便如此玉!”

说话间,赵弼扯下腰间的玉玦,用力砸向地面。

因帐内铺有兽皮,玉玦落地没有碎裂。镶嵌珍珠的皮履碾压其上,不断施力,终使其四分五裂。

赵弼孤注一掷,太过出人意料,楚项难得一愣。看清对方不是在作戏,他心头一沉,之前准备好的话再无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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