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崭新的时代,拉开帷幕!◎

一声沸天震地的轰鸣截断西方胜境的幢幡鼓乐,锤鼓摇铃的僧人停下动作,击磬拍钹的僧人错漏半拍,打锣敲板的僧人仰头望上。

张张骇异的脸庞,如向日葵般转向天空。

提婆达多察觉搀扶的身子晃了晃。须跋顿住脚步,神色大变。

提婆达多随之仰头,威压撞击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眯缝眼睛,视线垂下河流。

水面倒映纵横交错的黑纹,一重叠加一重,朝九个方位极速转动,挤满整个天空。

河畔边缘映出一张张惊惧的面容,水波乍起,道道涟漪搅得面容愈加恐惧。

水底的白骨颤栗不止,吓得裂开深深浅浅的缝隙。

“九重曼荼罗阵法怎会显露?有人试图破阵!”

“是谁?何方宵小如此大胆!”

“不对劲,曼荼罗不可隔空破阵,那人必在附近。”

“难不成不周界的坐标泄露了?”

......

提婆达多听不懂,静心守神的僧人们露出惊惧交加的神色,想必是大难来临。

终年不绝的经声停了,西方胜境沉浸胆战心摇的低声议论。

忽然间,轰鸣收住,黑纹隐下,河流复归平静。

无波无澜的水面乍然亮起一点白光,一点紧接一点,如同雨坠海面般撞得波涛汹涌。

传送阵的万千白光,如同繁星点点,张满整片天空。

河面倒影人山人海的天空。

水畔则是满脸难以置信的僧人们,手足无措拄在原地,眼见万千传送阵凌驾于巍峨庄严的灵山。

不可侵犯的西方胜境,竟被敌方的赫赫威压笼罩,简直奇耻大辱!

传送阵现出各式衣袍,挂戴诸多配饰,明晃晃昭显各界的身份。

僧人们一一辨识,难掩惊愕。

“这些界域不是敌对关系么?联手了不成?”

“亘古未有之事!不周净土竟被恶鬼侵入!”

......

自不周创界以来,闭锁至今已有几十万,第一次被异界修士外力介入。

人数之多,不亚于界域入侵。

须跋重敲锡杖,“临战勿慌。”

一面派人上报世尊,一面集结西方胜境的僧兵,其次唤回流散下方小三千世界的僧人们。

武僧怒发冲冠,提起铁棍,脚下一踩,立时飞跃上去,冲向为首的传送阵,持棍击向为首之人——疏狂界代表宁非天

铁棍前挺,送出饱含佛力的一击,只见宁非天缓缓抬手,掌心黑纹浮现,顷刻成阵,挡在前方。

棍头撞击阵法,咔地碎了。

武僧惊住,意欲后撤,阵法盘绕棍身,节节搅碎,散成金点。

他挥斥金光,抬手一掌攻去。黑纹倏忽缠上身体,四肢尽缚,磅礴威压镇得他跪倒在地。

上方弹来一声轻快的笑语,“这便是不周界的待客之道?”

武僧仰头怒视,“不请自来,必定包藏祸心。”

“大师说话真难听,我们可是抱着诚意而来。”

“空手而来,谈何诚意?”

宁非天挑高眉头,“也是。”

提起衣领,把武僧扔掷回去。随手打个响指,一行阵纹射向寺门的铜钟,旋绕成阵。

武僧坠地的同时,钟声大鸣。

宁非天朗声唱道:“疏狂界送礼,犯戒武僧一名,敬请不周界笑纳。”

西方胜境登时静默,天地间回荡抑扬顿挫的唱礼。

和郁同乌束对视一眼,畅快大笑出声,这般放肆的大礼,不正如天极界诸天大会和光给贺拔家族的祝贺?

宁非天耸肩失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众位代表回想那场好戏,无不弯腰捧腹。

和郁暗中使出一道灵气,控制铜钟旁边的僧人放生唱和。

“不周界受礼,两界友谊长存,万古长青!”

万界弟子们哄堂大笑。

下方的僧人们沉下脸色,火冒三丈。

须跋制止不及,又有数十人拎棍奔去,披着满身佛力金光。

平地骤起强风,吹散一身金光。

和郁持扇一挥,寸许扇面卷起万丈狂风,从天际一泻而下,冲走这数十人。

咔声合扇,朝西一指,轻轻一抬,铜钟震响。

“九德界送礼,坠石十八块。”

“开什么玩笑!”

一而再再而三,谁能忍受这般羞辱。

僧人们分头行动,一波护住铜钟,不可再让他们玷污佛门圣物。一波去教训万界弟子。

百名僧人群起而攻之。

衣袍猎猎作响,紧贴大腿,如鹰隼般怒冲向上。

乌束拦下还欲出手的和郁,“该轮到我界了。”

冰霜覆盖半面,弹齿有声,紧抿的薄唇微微上启,泻出寒冽的水汽。

嗖地一声长吸,徐徐一段轻吐。

寒冽尖冷的冰霜之气呼啸而下,碾轧半空的僧人,弹指之间,百块坚冰咚隆坠入河流。

随着乌束斜眼一瞥,寺门的僧人们但见铜钟哗地爆破成水,浇了个透心凉,竟是幻象。

真正的铜钟坐落在一丈远外,铛铛作响。

“千壑界送礼,人型冰雕百座......”

水下咔嚓作响,不少僧人破开冰面,急忙游动,想要上岸。

乌束抬臂一挥,半段河流凝结成冰,又补了一句,“并冰川一条。”

散兵游勇的乌合之师,众僧自恃佛力,如何是身经百战的万界弟子的对手。

西方胜境,唱和不绝。

“无波界送礼......”

“持允界随礼......”

“跃渊界送礼......”

上位界域尽数唱礼,分散四方的僧兵们才集结完毕。

须跋迅速重整旗鼓,命令僧兵们一齐进攻。

两方对阵,又是不周界的主场。万界联盟的威势再大再猛,也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天际又振荡熟悉的轰鸣。

九重曼荼罗阵法再次浮现,最外一重阵法清晰可见,脱离里层八重,阵眼节点有种隐隐要分开的趋势。

须跋眯眼望向宁非天,就见他满身缠绕黑纹,爬满双手、双臂、脖颈,一直爬满脸庞。

这副姿态,与当年的朱槿尊者一模一样。

“大师悠着点儿。”宁非天挑眉笑道,“万界联盟的大礼,怕你们不敢接。”

须跋谨慎道:“檀越当真会九重曼荼罗阵法?”

宁非天笑笑,没有回话,腮颊的薄红好似染到阵纹,脸庞的黑纹变红,透出殷红的光芒。

众僧议论不绝,都觉他在虚张声势。

可是,九重曼荼罗在上摇摆不定,不周界的隔离阵法岌岌可危,随时有坠入魔域的风险。

他们不敢赌,也不能赌。

须跋抬起手掌,命众僧退下。

两方停止攻击,各据一边,分庭抗礼。

嘉音寺内,大雄殿下。

慧可执刃紧贴和光脖颈,手背青筋暴起,直盯盯瞪住不放,喝道:“竖子敢耳!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践踏!”

和光昂首注视上座。

“魔域告急,飞升前辈曾言只剩五千年。今日是无奈之举,望佛尊知悉,赐万界一条生路。”

“狡辩!”慧可欲要大骂。

她忽地大喝,“不然!”

慧可惊住,刀刃滑入脖颈毫许,鲜血淌露衣裳。她仿佛毫无察觉,双手锤地,十指深深嵌入地板。

直视菩提佛的双眸迸出决绝的火光,“不然咱们一起死!”

一旦九重曼荼罗阵法解开,洞天的隔离层便没了,不周界径直堕入魔域。

纵有原菩提佛的舍利护着,纵有迦叶佛的庇佑,四面袒露的不周界又能撑多久。

万界只有五千年,拿不到不周界的东西,也是个死。不如押上五千年,赌不周界不敢跟注。

穿鞋的怕光脚的,惜命的就怕濒死的。

她满眼的癫狂吓得慧可退了半步,用束手无措的眼神望向上座。

菩提佛的目光落在菩提子,“汝何所思?”

菩提佛将近坐化,继任者的看法极为重要。

菩提子思忖片刻,开口道:“依弟子所见,不若答应她们。”

慧可锐利的眼神扫向菩提子,听完解释,又深感赞同。

“曜台无用,金翅大鹏雕的尸身仅作摆设,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佛门无尽经藏,刻录一份,并不影响不周净土的传承。”

“不周净土凡人众多,堕入魔域,后果不堪设想。再者......”

菩提子快速瞥了和光一眼,“万界既然结盟,必会走出洞天,对抗天魔。如此一来,反倒减轻世尊的负担,为不周净土争取时间。”

慧可暗暗点头,菩提子分析得是。

不料菩提佛重哼一声,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还不肯说真话?”

上座递来深沉的眼神,如万钧重剑般劈了下去。

菩提子急忙下跪,俯身叩首,不敢辩驳。

菩提佛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可怜老人家,但说无妨。”

菩提子的十指不住颤抖,手掌合拢,握拳良久,才缓缓摊开。

“弟子......弟子同情万界生灵,当初无奈之下签订合约,但他们毕竟供养这么多年,着实可怜。请世尊大发慈悲,赐她们一条生路。”

“本座知你不认同,这些年却从未吭声。”

菩提子保持匍匐的姿势,抬眸仰视,“弟子不敢,世尊是弟子的天,是不周净土的救世主。弟子再不认同,也无权指摘,无地责备。世尊的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难忘。”

恭敬的姿态,真挚的眼神,赤诚的心意,一下子戳中菩提佛的心窝软肋。

原来付出还是能得到回报,哪怕对方不同意他的做法。

“也罢,最后能听到你的真心,不枉本座和你师徒一场。”

菩提佛闭上眼睛,遮去视觉,触觉前所未有地清晰。

化为不周净土的下半身,把大地的景况和情绪传递过来。

每一寸土壤的景象,每一个信徒的心绪,如同走马灯的剪影投在识海,一幕接一幕,持续不绝。

寺外的僧众把铁棍深深插入土地,右手握得极重,绷紧的脸庞不曾流露惧意,心神却在颤栗,通过掌心的铁棍传入地面,传到菩提佛那儿。

堆满河底的白骨,都是朝圣献祭的信徒,在双方的气势对撞下瑟瑟发抖,崩解碎裂。

忧惧的情绪从漩涡中央的西方胜境起,扩散到中三千世界,下沉至小三千世界。

菩提佛看见血肉承载的众生,他们出门仰望,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惶悚的脸庞沐浴灿金的极光,颤栗的嘴唇连道他的佛号,悲泣的眼眸深处耸立他的佛像。

三千世界的人们行至河畔,匍匐身体,三跪九叩。带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和贯彻终生的信仰,送出一盏盏莲花灯。

莲花灯在波澜翻涌的河流摇摆不定,依旧稳稳托住中心的烛火,乘着逆流而上的天河,逐步推进。

从小三千世界,千辛万苦漂到中三千世界,在众人的祝福下送上西方胜境,灵山脚下,送到世尊座下。

提婆达多停步河畔,蹲下身子,小心翼翼送出从故土带来的莲花灯。

三十六瓣莲花浮上水面,金红双线交替缝制的薄纱,火苗簇起,侵蚀镌刻心经的蜡烛。每燃一个字,都是一份心意。

莲花灯徐向嘉音寺。

菩提佛闻到油灯的气味,能想象制灯之人的彻夜辛劳。

婆婆涉水下河,任波涛拍上脸颊,任水流盖过身体。

携带虔诚的信念,念诵世尊的佛号,埋入湍流。融一身血肉,奉一生佛心,重归世尊怀抱。

百万年朝圣而来的信众白骨,又多一员。

菩提佛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舒畅,这么多心虔志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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