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如惊雷落地,空气都跟着凝滞了几秒。
喻心梨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声音都有点变形,“你说谁?”
喻年又淡淡重复了一遍,“祈妄。”
他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其实我们遇见有一段时间了,前阵子祈妄跟我在朋友的聚会上偶遇了,他说想跟我重新开始。”
他敛去了中间的种种曲折,“这两三个月来,我跟他也会一起出去吃饭约会,看电影旅游,搞不好就会跟你们在哪个地方撞见,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们说一下。”
喻心梨彻底愣住了,像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她望着坐在灯下的喻年,恍恍惚惚中,她好像看见了喻年十八岁的样子。
稚气饱满的脸,五官跟她有些像,气质却截然不同,眼神里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倔强,满含泪意地望着她。
可是再一定神,眼前坐着的又分明是二十六岁的喻年,淡薄凛冽,像一杯镇在冰块之中的清酒。
她拢了拢身上的针织外套,隔了好久,才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他啊。难怪你这阵子这么开心。”
喻心梨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嘴唇沾上水汽,脑海似乎也冷静了一点,可她的手腕却微不可查地轻颤了几下。
她没有太多表达自己的诧异,也不准备提出什么意见,她只是问,“那你们两个这算是复合了吗?”
喻年犹豫了一瞬。
他能感觉喻心梨和裴照的视线都凝在他身上,等着他一个答案。
其实他完全可以照实说,还没有,他还在考虑。
可是鬼使神差,他却点了点头。
“是的。”
话出口的瞬间,他的耳边似乎传来了很轻的风声和玻璃的碎裂声。
那是来自他的十八岁的一缕轻响。
他因为失败的初恋而跟家里吵得天翻地覆,玻璃制品碎在他的脚边,把他的脚踝割破,鲜血淌了满地。
如今,他二十六岁,终于可以淡然地向家人介绍自己选中的伴侣。
裴照的心里一紧,他能感觉到喻心梨也握紧了他的手。
喻心梨无意识地掐住了裴照的手背。
她一向冷漠强势,可这一刻,面对喻年平静温和的脸,她却流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犹豫与怯懦,眼眶也在发酸。
她问,“你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喻年这次没有犹豫太久。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随即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很开心。”
这才是他最无力的地方,兜兜转转,撬动他心弦的还只能是这一个人。
“那就好,那就好,”喻心梨难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我很高兴,真的。”
她抬起手捂住脸,在裴照和喻年惊讶的视线中,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手掌下流出来。
喻年没想到他这句话能引起这么大的震动。
他站起身,疾步走到喻心梨面前,矮下身子,手足无措。
喻心梨也不想这样丢脸,她这辈子流过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在裴照的胃部切除手术前。
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镇定的样子。
她对上喻年担忧的视线,只觉得心脏又在被尖刀刺痛。
她轻声说,“我没事,我只是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喻年的脸,又一次说道,“年年,真是对不起啊。”
她已经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多到喻年都觉得有些心酸。
喻年抬手覆住她的手,眼神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眶也有些泛酸。
“我接受了,姐,我说过的,我已经接受过你道歉了。都过去了。”
他又说了一遍,“都过去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照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也紧了紧。
他抬起头,发现裴照不知何时也红了眼眶。
.
喻年也没想到他这突然的“通知”会把家里搞得这样天翻地覆。
一直到安抚好喻心梨和裴照,他才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身体疲惫,打开手机望着他跟祈妄的聊天记录。
他这里是下午,祈妄那边还是早晨,一天中最明亮轻松的时刻。
刚刚面对喻心梨和裴照,他明明可以婉转点,说自己跟祈妄只是在接触。
可他最后承认了复合。
喻年关上手机,一只手挡住了眉眼,他的卧室里窗帘没拉,阳光穿过玻璃照在身上,几乎要把人烫伤。
其实说出“复合”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头也松懈了一瞬。
这八年的爱恨都太强烈。
从祈妄回来以后,他也一直陷入过去与现在的拉扯中。
可有的时候,他也想放过自己。
他在这盛满阳光的房间躺了许久,最终又抬起手,给祈妄发了一条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祈妄的很快回复过来,“明天的飞机。”
“那你回来后,要来我公寓吗?”
他的文字少有的单刀直入,对面似乎卡壳了一瞬。
“要,”祈妄说,“但我后天才到a市,明天还得去一个地方赴约。”
“可以。”
结束聊天后,喻年关闭微信页面,犹豫良久,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起。
他笑了笑,“老板娘,新年好,好久没跟你联系了,啊没什么事,我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
他停住了一会儿,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怅然和痛苦都一并蒸发。
他说,“我在你那边留着的那个房间,撤了吧。里面的东西我过后会去收拾的,这些年真的谢谢你了。”
.
祈妄一共只在法国停留了半个月,办完事情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订好了回国的行程。
法国时间上午十点。
阳光明亮滚烫,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巴黎的冬天本就比国内要温暖,这几天温度上升,机场的游客都穿着单薄的针织衫,机场内嘈嘈切切,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
祈妄在办理登机手续。
他今天要从法国返程,曾南岳没有来送他。
这些年他们虽然是最亲密的师徒,真正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候却不多。
在他旁边的行李箱里放着一只手工的人偶,是个可爱的小男孩模样,一头雪白柔软的卷发,小小圆圆的脸,长长的睫毛,睡着的样子像天使一样安静。
这是他在街头的橱窗里偶然看见的,一眼之下,他觉得这个娃娃很像喻年。
尤其是像十八岁的喻年。
拥有这个娃娃的店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一开始还对他挥挥手,表示这个娃娃不卖,可是他一连诚心地上门了三天,并且说这是要送给他的爱人的。
这个老先生终于还是松口了,找了一个精美的胡桃木盒子,把这个雪白漂亮的小娃娃装起来,递到祈妄的手上。
“小鬼,你最好不要是骗我。”这位法国老人吹胡子瞪眼地望着祈妄,“这可是我的孙女亲手做的,是听你说想讨心爱的人欢心才让给你的。”
祈妄轻笑了一声。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了还会被叫“小鬼”。
也许是今天的阳光太美好,风也轻盈,窗外坐着喝咖啡的年轻人,还有街头艺人在弹吉他。
他难得生出了一点幼稚的炫耀之心。
他解锁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给店家看。
“这就是我的爱人。”
照片是近期拍的,喻年半坐在他的身上,手里端着咖啡,因为刚刚醒来还神色不清,睫毛半垂,嘴唇却像花瓣一样粉。
他搂着喻年,本来是在回合作伙伴邮件,可是垂眼看见喻年乖巧的模样,却心念一动,留下了这张照片。
店家挑了挑眉,露出好笑的神色。
年轻人。
他暗自咕哝了一句,把那个胡桃木的盒子交到了祈妄手上。
“你的爱人很美,他值得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现在这只娃娃被小心地放在行李箱里,办了托运,祈妄再三叮嘱要小心一点。
其实喻年早就过了喜欢娃娃的年纪。
可是他一眼看见这只娃娃,就想送给喻年。
他坐在休息室等着飞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再过十一个小时,他就能降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他的随身背包扔在脚边的旁边,手中的咖啡温热,带着一丝花果的甜意。
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见到喻年。
在离开之前,他跟曾南岳又长谈了一次。
他艰难的,尽量平静地与曾南岳讲述了他与喻年的故事。
从他二十岁到如今。
他说起自己二十岁与喻心梨裴照的那一场谈话。
说起他没有去往喻心梨安排好的学校,而是独自到了一个荒芜的县城。
说起在他离开后,喻年仍旧找过他。
曾南岳始终安静地听着。
到了他这个年纪,大风大浪不知道见过多少,分隔天涯的爱侣他也有所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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