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的过往都已经消弭,他们就是彼此生命中最珍爱的人?。

又迈入新的一年时?,叶蓁重?新租了?一间?公寓,比以前?大些,客厅里落地窗透着南城繁华夜景,她把工作?桌设在窗旁,窗下车水马龙,穿梭得像时?间?一样快。

她恍惚,望着玻璃上自己?的身影,几乎已经没有了?一丝学生时?代的模样。

压力大时?,她试着抽烟,细长的女士烟,她点起一根,入喉冰冰凉凉,尼古丁的苦味几乎完全被水果汁水掩盖。

太容易让人?上瘾。

她想?起曾经有一个人?,不让她抽这个,偏要她试辛辣的男士烟。

想?来是他知道,这样的清凉,实在太容易上瘾。

叶蓁被呛到,低头咳嗽,咳出眼泪,手机里程锦给她发来消息,说有一个人?要她微信,给不给?

这些年,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她一概不理,程锦曾经失言感慨,说也对,被秦既南那样的人?爱过,哪里还能再看?上其他人?。

那时?候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送她的首饰,被她收起来,满满一盒子,搬家的时?候程锦看?见过,瞠目结舌。

“叶蓁。”她说,“你把这些卖了?,足够你下半辈子挥霍。”

半晌,程锦又说:“你们真没有联系过吗,他这么爱你,怎么舍得不联系你?”

叶蓁动作?一顿。

其实联系过的,在她生日的那一天。

彼时?她工作?疲累,满身空寂,他打来电话,沉默着,十五秒后挂掉。

她竟连秒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天晚上她胸闷,半夜突然耳鸣惊醒,望着窗外,莫名其妙开始掉眼泪,难受到抱着马桶呕吐。

她想?起从前?有一次情人?节,秦既南送了?她一跑车的玫瑰,阳光下张扬又肆意,他折一枝别在她耳边,那时?他看?向她的目光,叶蓁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秦既南却说她最好。

她就像图书馆被他放生的那只蓝色蝴蝶,吻过他的指尖又飞远。

公司的业务越来越顺利,一次偶然的商务应酬里,叶蓁碰见靳然。

她稍惊,随后微笑唤靳总,靳然和她碰杯,笑意无奈:“好歹也是朋友,不至于生疏到这份上。”

朋友吗,是秦既南的朋友,当初,他带她认识了?太多。

叶蓁很淡地笑笑,应酬结束,靳然臂间?搭着西装来找她,问她要不要去楼下喝一杯。

他算是她甲方?,叶蓁没有理由拒绝。

酒吧很小也很安静,颇有当年墨色的风格,台上歌手弹唱着莫高?窟,二人?随便聊了?几句,聊得很浅,没有提及秦既南。

叶蓁在柔哑女声中失神,直到靳然拿过她杯子,说这酒太烈,她不适合再喝第二杯。

她偏头看?他,男人?面容褪去少年朗然,温和而内敛,矜贵卓然。

他和秦既南是发小。

秦既南如今是否也是这样。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和靳然的公司有合作?,便偶尔会碰见,一起吃顿饭。

他分寸把握得极好,从不跟她提秦既南,叶蓁也不问,好像他们真的是普通认识的,而不是因为另一个人?的连接。

生活变得越来越平静。

五月,南城迎来梅雨季。

这座城市的柔是渗进骨头里的,经常下雨,雨丝细细,不比北城的大雨猛烈而直接。

一开始,叶蓁非常不习惯,后来,她习惯在包里放一把小伞。人?们总是低估时?间?的力量,其实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习惯的。

比如习惯一个陌生城市,比如习惯没有人?再用温暖的怀抱搂住她,贴耳亲昵地喊她宝宝。

剜骨之痛,再痛,也能过去。

九月,各路财经新闻上开始频繁传起,秦氏管理层要有动荡,秦家太子爷要归国?。

顶贵世家的继承人?,一举一动,都有小报跟随。

而今又有媒体开始历数他这些年在海外何等手腕果决,年纪轻轻,不过短短几年,稳住秦家在海外庞大的产业,且同时?将?版图再次扩大。

与此同时?,风月传闻也丝毫不少。

有人?说他眼高?于顶,有人?说那只是表象,他私下玩女人?如流水。

更多的传言,则是在他和桑宁。

似乎所有媒体都默认,他这次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和桑家联姻。

这些新闻都在眼里一一映过,十一月,嘟嘟生日,叶蓁和表姐一起去小姨家给小丫头过生日,两人?如今都在事业最忙碌的时?期,能抽出一天空闲已是难得。

吃完午饭,佣人?做了?茶点,孟颜和叶蓁坐在后花园,看?嘟嘟在草地上玩秋千。

孟颜偏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些年,她这个妹妹,活得孤独又自由,孟颜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她再没提过那个人?的名字,可越是讳莫如深,越说明,积痼沉沉。

她越来越温和,对谁都能笑一笑,能情商极高?地圆场,再不似当年那个清冷难接近的少女。

可孟颜总觉得,她不开心。

二人?一起喝了?咖啡,叶蓁待到五点时?离开,她和程锦晚上约了?合作?伙伴吃饭。

餐厅定在一个很风雅的地方?,在抵达之前?,叶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上一次见他,也是偶然,是在秦既南带她去的那个园林风装修的餐厅。

几年过去,男人?身上气质越发稳重?,擦身而过,他停住,还是和当年一样,叫她小姑娘。

叶蓁诧异回眸。

她已经在各路新闻上得知他的名字,秦廷礼。

他看?她,眸中似乎有万千怔然,最后尽数化为一句感慨:“你也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叶蓁这些年在各路牛鬼蛇神客户面前?修炼的客套圆滑在此刻完全失效,她沉默,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人?。

远处走?来几个人?,叫他秦市长。

他却只是微笑看?她,问出和当年同样的问题:“你小姨如何?”

叶蓁默然片刻,轻声说:“她女儿今年五岁。”

只一句,男人?神色未变,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程锦从包厢里出来接她,看?到男人?离开的身影,好奇地问那是谁。

叶蓁摇摇头:“没谁。”

那晚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天气很阴,没有月亮,夜幕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

叶蓁吃了?一片褪黑素睡觉,半梦半醒之间?,轰隆一声雷响,将?她从梦中惊醒。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雨,雨夜湿沉。

叶蓁被雷声吓到,心惊胆战,总觉得隐隐不安,她打开灯,去厨房接一杯冷水,入喉沁凉。

胸口还是莫名其妙地不安,没能压下去。

她盯着窗外,脑海中恍惚映过很多事。

想?起某一年路过书店,她走?进去看?到新装订版的三体,翻开扉页,上面是一段新的获奖感言,其中有一句说,未来像盛夏的大雨,在我们还来不及撑开伞时?就扑面而来。

未来是哪一天,谁也不知道。

她曾经多天真,天真到说如果世界毁灭就好了?。

这样就能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窗外暴雨如注。

同一时?刻,许家公馆,沉寂无声。

这座公馆历经百年,许仪华生于此长于此,后来嫁了?人?,才?跟着秦老先?生去往北城,生命的最后,她坚持要回到这里。

她的卧室还保持着旧日模样,法式风格的装修,只是此时?屋内摆满了?各种天价的医疗器材,用以维持她的生命。

两家小辈都被她赶出去,只留下秦既南一个人?。

“阿既……”床上老人?白发苍苍,轻轻抬手,“让医生也…也出去。”

年轻男人?握住她瘦如枯槁的手,周身沉默。

医生悄无声息地离开,掩上了?门。

“奶奶。”连日通宵,他眼里布满红血丝,声音嘶哑,“可以治好的,您相信我,试一试。”

许仪华摇摇头,艰难地抬手,抚摸他的头发,每说一个字都是在耗费精力:“别费功夫了?…阿既,陪陪奶奶。”

秦既南的手微微颤抖。

许仪华慈爱地看?着他,她一手养大的孙子,如今已经长大了?。

她想?说话,刚张口便剧烈地咳嗽,咳出血。

秦既南起身就要去喊医生,又被虚弱的声音拽回来:“阿既……”

“奶奶。”他紧握住老人?的手,嗓音发颤,“您信我,医生说有希望的,您回医院好不好。”

“奶奶不想?回。”许仪华用手帕拭去自己?唇角的血,她皱纹深深,笑着说,“奶奶只想?在这里,阿既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奶奶吗?”

秦既南低下头,老人?已经瘦得如同一片落叶,仿佛随时?会飘落。

许仪华拍拍他的手:“我们阿既长大了?,以后…以后不要再跟你爸爸吵架…你爸爸他…他其实最疼的就是你。”

秦既南指骨发白,眼前?人?的生命在流逝,他无力到什么也抓不住。

拥有再多的东西,也换不回生命。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从哪里发出,说:“好。”

许仪华满意地闭上眼,在他怀里,笑着,气若游丝:“可惜了?,我不能见到阿既结婚生子了?。”

“那个让我们阿既说顶好顶好的姑娘,奶奶也没福气见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阿既啊……”

躺在他掌心的手,彻底垂落。

秦既南一动不动。

窗外劈下一道惊雷,暴雨骤然增大,这世上最爱他的亲人?,在他怀里离世。

他慢慢把人?放好,在连续不断的滴滴声中,所有的仪器屏幕尽数化为一道平直的红线。

医生团队破门而入,霎那间?变了?脸色。

男人?站在床前?,背影拢着沉沉夜色。

“秦总……”为首的医生叹息,欲言又止,“您节哀。”

“嗯。”秦既南转身,面色平静,“诸位可以去休息了?,这几年,辛苦了?。”

他走?出卧室,总助文岚迎上来:“秦总。”

“通知许家和秦家的人?,葬礼办在南城,七天后。”

“已经叫人?去通知了?。”文岚低声,“明天在北城的集团季度会,是否要推迟。”

“不用。”他轻轻闭眼,嗓音倦哑,“订机票吧。”

“是。”文岚无声离开。

窗外的雨还在下,夜幕漆黑如墨。

记忆里,北城也曾有过这样的暴雨,那次的雨太大,导致桐木山山体滑坡,雨停后的第二天,他陪奶奶去南弘寺上香拜佛求平安。

那年他十九岁,年少轻狂,不知神佛为何物,在神仙座下用香火点烟。

奶奶当时?用手杖打他,斥责他,说的什么来着?

哦,神佛不尊,必得报应。

终于,至亲离世,挚爱离身,剩他孤身一人?。

是神佛给他的报应。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