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至始至终都没出声,淡淡地听着,脸上亦没什么表情。
什么愤怒、伤心、气愤、怨恨……都没有。
她如同一个旁观者,听着别人的故事,似是与她毫无干系,无人能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
孟芙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说这番话时,她心里是怀抱着满腔的恶意,想要刺激她发怒,同时还有发泄失败者的不甘。
她本来不应该走到这一步,落得这下场的。
如果能在褚映玉出生时,就杀了她的话。
可因为长平侯老夫人那假惺惺的仁慈和愧疚,让褚映玉得以顺利长大,给长平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孟芙讥讽地笑了笑。
她知道长平侯老夫人的想法,那老太婆顾念褚映玉是褚家的血脉,无法坐视自己的孙女惨遭杀害,所以她想要护住孙女的命。
可她又怕长平侯府出事,便坐视孟芙取代孟蓉的行为,甚至帮着隐瞒孟蓉之死,为其掩护。
这何偿不是一种纵容,成为孟芙的帮凶。
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孟芙说:“如果你祖母知道,你长大后会亲手毁掉长平侯府,只怕她也会后悔自己当年的心软和仁慈,恨不得在你出生时,就冷眼看着我们杀了你罢。”
她满脸恶意地看着褚映玉,等着她崩溃。
看到褚映玉那张脸,如此像孟蓉,她心里就恨。
她恨孟蓉,连带着也恨孟蓉的女儿,想折磨孟蓉的女儿。
每次看到褚映玉被自己这“母亲”的无视、偏心所伤,黯然神伤,或者被罚跪祠堂跪得双膝都烂掉,因学不好规矩被教养嬷嬷罚到病倒时……
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意。
你孟蓉是国公府尊贵的嫡女又如何?
你生的女儿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任由我随意磋磨?
孟芙恶意地说:“事实证明,你祖母错了,她在意的侯府,在意的褚家,被她护着的孙女毁掉,她一定会后悔当年留下你的命。”
褚映玉总算开口,平静地问她:“为何你会觉得,祖母真会为了我去揭穿你的恶行?她难道不知道一旦揭穿这事,对长平侯府是灭顶之灾吗?”
孟芙的脸皮抽搐了下,憔悴苍白的脸扭曲起来。
去年秋天前,她还是个保养得体的贵妇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和褚惜玉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反倒像是姐妹。
后来连续的打击,让她迅速地憔悴起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但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着还是比民间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妇人要年轻许多。
直到这几日的牢狱之灾,让她迅速地变得苍老。
此时的孟芙,就像一个快要迈入五旬的妇人,沧桑憔悴,头发间能看到掺着的银丝。
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头发就迅速地白了大半。
孟芙恨声道:“所以我说她虚伪又恶心!明明为了长平侯府、为了褚家,帮着隐瞒我做的事,偏偏又为了一个孙女,居然不顾长平侯府、不顾褚家那么多人。”
有时候, 人可以因为心中的愧疚, 明知道是威胁, 仍是将威胁留下来。
长平侯老夫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因为愧疚, 所以在知道孟蓉被害死后,自己也承受不住心里的煎熬,跟着病倒了,如此缠绵病榻七年,终于熬不过心里的愧疚,撒手人寰。
也因为愧疚,所以她拼命护住褚映玉。
孟芙觉得可笑之极,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又可笑的人,而她居然就败在这种人手里。
褚映玉不为所动。
她早就知道,祖母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出于对她的慈爱,而是因为心里愧疚罢了。所做的那些,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所以,当一个人不够恶时,千成不要去做恶事,甚至与恶人为伍。
不过,褚映玉觉得,祖母应该并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只是用来威胁孟芙的罢了,否则苏媃肯定会查出来。
孟芙聪明一世,却因为多疑,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以至于她现在落到这下场。
当然,褚映玉今儿过来,不是听她说这些的。
她慢吞吞地说:“其实我今日来此,是来看看你们的下场有多惨。”她轻抚着平坦的肚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靠在陆玄愔温暖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这让她觉得安心,面对这些人也不觉得那么恶心。
褚伯亭脸上的期盼僵住了,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说这种话。
孟芙倒是心平气和,甚至说道:“你从小就是个脑后有反骨的,不愧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太后说得对,你确实像她。”她笑了笑,坦然地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所以我一直让人盯着你,从你会说话伊始,就让人教你规矩,读女四书,抄佛经,跪祠堂,压制你所有天性和思绪……”
可惜,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多,极尽所能地打压她,想将她养成自己手里的傀儡,操控一辈子。
可褚映玉居然没有被彻底地扼杀本性,仍在顽固地坚持着。
看似沉默寡言,贞静柔顺,孝顺父母,实则并不是那么听话。
一旦稍有放松对她的打压,她就能生出反骨,另寻他法,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狠。
不过,也确实折磨到孟蓉的女儿,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是畅快的。
褚映玉早有猜测,听她亲口承认,倒是并不难接受。
然而陆玄愔却受不了。
纵使他早就从暗卫查到的资料中得知她从小到大过得并不好,今儿发现,原来她的处境比自己想的还要困难、危险,对她怀抱恶意的人占据“父母”的天然有利身份,在她懵懂地接触这个世界时,就对她极力打压,想要扼杀她的本性。
不成傀儡就让她崩溃,最后自我了结。
若不是顾忌着怀里的人,陆玄愔几欲要提剑将这几人刮了。
人性之恶,总能超出世人的想像。
陆玄愔浑身紧绷,牙关紧咬。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大手,将自己的手塞到他手中,他下意识地握住,胸腔弥漫的杀意总算按耐下来。
褚映玉突然说:“听说褚瑾玉的腿断了,是被瑞亲王府的六公子打断的。”
闻言,孟芙脸上刚浮起的得意消失。
她的脸庞抽搐了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褚映玉。
褚映玉继续道:“听说他的腿伤得挺严重的,寻常大夫治不好,唯有宫里的太医才能治,否则会成为瘸子。”
可惜,现在的褚瑾玉不再是长平侯世子,根本请不起太医。
孟芙和褚伯亭都清楚这点,夫妻俩同样焦急起来,只是一个在心里急,一个面上透露出来。
褚伯亭急道:“映玉,他、他是你弟弟,你能不能……”
“不能!” 褚映玉说,“他也不是我弟弟,我没有这种恶心的弟弟,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一个奸生子也配当我弟弟?”
她脸上露出轻蔑、不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褚伯亭却有些生气,“你、你怎么能说瑾玉是奸生子?”
对于唯一的儿子,他心里还是在乎的,也是挂念的。
男人都有传宗接代的思想,虽然平时也疼爱女儿,可是在这些男人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是家族的传承,是延续血脉的根。
“为什么不能?”褚映玉反问,指着孟芙道,“她只是你的外室,不是你名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是你纳入府里的妾,不能因为她顶替我娘的身份,就否认她外室的身份吧?你和她生的孩子,不就是奸生子吗?”
多好理解啊。
现在谁不说龙凤胎就是奸生子?
褚伯亭被她噎住了。
虽然她说得对,但是,那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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