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一下失去了听觉,身边恭贺声全消失了。

手在发冷。他又追了三条——

lin:我在飞机上。

lin:专心比赛。你回来用处不大,这两天顾不上你。

lin:先关机,回国见。

殷果倚在墙边,脑海里空白一片。

她的爷爷奶奶还在,外公走时只有几岁,所以是在靠本能感受林亦扬的痛苦。关系最近的一个亲戚过世就是孟晓东母亲,孟晓东当时连着三天没说过话。

林亦扬也肯定和孟晓东是同一类人。有人痛苦会外放,让所有人看着自己歇斯底里来缓解,而有人全是把刀子往自己心里扎,多一个字不肯说。

……

好想回去,陪着他。

来电显示把她拉回了现实,是孟晓东。

“哥……”她把手机放在耳边,鼻音浓重。

孟晓东大致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是很突然的去世,早晨起床后在房间里溜达了两圈,还是好的。家里人全在做饭和看电视,到饭点去叫老人吃饭,人已经走了。

“我给你买好票了,下午两点,”孟晓东说到重点,“今天没票了,你就算赶明天最早一班,也只会早三个小时到国内。就算真回来,他也顾不上你。”

没听到她出声,表哥叫她:“小果?”

“嗯,”殷果用手背压着眼睛。

“先打完比赛。不管是金牌,还是银牌,必须拿回来一个。”

孟晓东这一年状态太差,已经影响了北城的风评。九球重心在女子,殷果是北城新一辈成绩最好的,也是孟晓东认定的九球接班人,所以每一场公开赛都很重要。

“我知道。”她低声说,鼻音更重了。

“不要在现场哭,影响别人比赛。”孟晓东提醒她。

殷果听话地跑到洗手间里。

孟晓东又劝了会,电话刚挂断,不明真相的表弟就立刻发来了一张截图。

天天:扬哥怎么了????

图片里,是林亦扬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形同虚设,三分钟前多了一条,写着:岁月无情。

配了一张老旧的照片。

是一间朴实的办公室,照片当中坐着一个笑呵呵的老人家,两旁、身后分别有六个男人,这其中只有林亦扬和江杨是面熟的。

这是那年东新城的贺老办公室。

照片里,是六十余岁的贺文丰,八岁的林亦扬和十四岁的江杨。

***

飞机上。

林亦扬怕收到任何的慰问,关掉了卫星网络。

陈安安就在他身边。凌晨两人一起走的,瞒着殷果。

从上了飞机,林亦扬就在自己的位子里待着,没有和谁说话,开着网络也是为了能在殷果比赛结束后,和她交代两句话。

眼下,该做的都做完了,人还在万米高空,什么多余的也做不了。

他握着遥控器,看着面前的屏幕里,一个又一个的电影海报掠过,一闪而过的很多画面,错杂在他的眼前,都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过去……

刚进东新城的他,因为怕老师以为自己没空练球,没说家里还有个弟弟。

后来还是暴露了。

年后,老师的办公室里就多了一套dvd机,准备的光盘也全是动画片。起初大家还在笑着问贺老是不是要添新孙子,因为大家都知道,贺老生女儿早,女儿结婚也早,家里根本没有还需要看动画面的小孩。

其后,贺老又神秘地去幼儿园接林亦扬的弟弟,想带到球房,未料,突然冒出一个老爷子守在幼儿园门外,反而被老师们紧急防范。那晚,林亦扬下课晚,到幼儿园只剩了两个外人——一个是在门外吹冷风的老师,一个是门内伸长脖子等自己的弟弟。

直到他证实了老师的身份,保安和老师才算放过了这个老头。

老师碰了一鼻子灰,自嘲了半天,带林亦扬和弟弟回了球房,一个打球,一个看动画片。

后来就此事,当时未过世的师母评价:“你还说是他爷爷啊?那小六该叫你什么?”

“还真是啊,辈分不对,”贺老认真考虑了一会,“可说我是他爸爸,也老了点儿?”

……

现在的林亦扬回忆起来,自己和老师就是最真实的爷孙两辈。进东新城那年他八岁,老师六十多。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老师于他而言更像是爷爷,不是父亲,比父亲更宽容。

我以为当初错很大,不可挽回,以为我们的隔膜是一辈子的。而你人过古稀,记着的只是我的小时候,刚进东新城的那几年,喜欢吃什么,讨厌看什么,盼着的也不过是我能回家,回到家里,让你多看上两眼。

最包容的就是隔辈人,可最等不及要走的,也是隔辈人。

四周的灯亮了,空姐已经开始准备早餐。

这陡然的亮度让林亦扬不适,他翻出飞机上的洗漱包,找到牙具,走向洗手间。

等到狭窄的洗手间门闭合。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还有那双眼睛,和自己对视了足足两分钟后,两手撑在那一条小小的洗手台边沿,攥着没开封的牙具,左手撑在那,右手竟然撑不住。

太窄了这里,让人透不过气。

这里有人先洗漱过了,有牙膏的气味,其实已经很淡了,却刺着他的眼睛。当眼泪掉下来的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额头压在了镜面上,掌心里的牙具塑料盒被捏得变了形,一声塑料壳崩碎的脆响,充斥在这个逼仄的洗手间里。

想让自己平静,全然无用。左手在镜面上攥成拳,又松开,最后,额头重重地磕在手背上。用痛,用全身力气去克制着、试图摆脱这种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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