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苦涩地笑笑:“那个时候太年轻,也太气盛,总是不肯示弱。”
苒苒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是误会,后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你该去和邵明泽说,我想他心里对你的突然离开一直有着芥蒂。”
苏陌抬眼看她:“我这次要跟你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后面的话。我到了美国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月事一直不准,所以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邵明泽的还是邵明源的。”
苒苒听得愣了,惊愕地看向她。
苏陌坦然地迎向她的视线,继续说:“因为发现得晚,又因为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不能做人流手术,所以等我治疗好身体的时候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做超声波检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在羊水里不停地动着手脚。我狠不下心来把这样一个活泼的小生命杀掉,便想和老天赌一把,盼望这个孩子是邵明泽的。其实也可以说是我一直在做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就是邵明泽的。”
苒苒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能问她:“那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苏陌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说:“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叫邵明泽带着孩子去做了亲子鉴定,原来丫丫并不是他的女儿。但是,我请求他做丫丫的父亲,因为我没法告诉丫丫她有那样一个不堪的父亲。所以,苒苒,请你容忍我的自私。”
苒苒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说:“你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事大老远的来找我,我和邵明泽已经没关系了。”
苏陌说:“苒苒,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放弃邵明泽。所以,我在西平等了他四年,等着他像忘了我一样忘了你。可是,我失败了。我不想再在一个早已经不爱我了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我要离开西平。我来这里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叫自己良心安稳一些。因为是我的自私,破坏了你和邵明泽的姻缘。我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苒苒。”
苒苒垂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和林向安在一起。”
苏陌有些意外:“你原谅他了?”
“没有,我没有原谅他。”苒苒摇摇头,无奈地耸了耸肩,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他再去祸害别的姑娘,反正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你。”
苏陌笑笑:“好,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苏陌没在学校过夜,下午就赶去了县城搭车。
苒苒送走了她,一连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穆青没好气地教训她:“如果心里惦记,那就回去看看他。好歹也快三十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呢?”
苒苒笑了笑,很快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却没提回西平的事。
七月份的时候,夏辰考上了华大,给苒苒来了信,希望她能在开学的那一天送他去学校。四年笔友的经历,倒是叫苒苒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亲近了许多,见他这样盼着,就答应他会在开学前回西平看他。
九月初的时候,苒苒依约准备回西平。穆青把她的行李装了满满一大箱,嘴上不停地嘱咐她以后要好好吃饭,绝不能再糟践自己的身体。苒苒被她念叨得烦了,忍不住大叫:“已婚妇女就是唠叨,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穆青你能不能别唠叨了?”
穆青闭了嘴,却又给她往行李箱里塞了不少东西。
临走的时候,苒苒有些不放心地问穆青:“我这一去就是好多天,课怎么办?”
穆青赶苍蝇一般地挥手送她:“快走吧,我已经从别的学校借了老师过来。听说还是个大帅哥,刚从大城市过来的,门门课都能上。我巴不得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呢!”
苒苒笑笑,这才放心地上了车。
她已是四年没有回西平,再回来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她先去监狱探视了韩女士,把给她捎的衣物都给了她,说:“妈,积极点,争取早点出来,我们母女去环游世界。”
韩女士身上的偏执与孤傲都已经被监狱生活打磨干净,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听了苒苒的话只是点头:“好,妈知道。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开学那天,苒苒一早就去了宋嫂家,接夏辰去学校。
四年没见,当年那个一脸倔强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需要苒苒仰头来看他。姐弟两个租了车,直奔华大。刚办完了入学手续的时候,夏辰的电话响了。他走到一旁打了会儿电话,再回来时脸色就有些难看。
苒苒用手肘杵了杵他,笑问:“怎么了?女朋友劈腿了?”
夏辰迟疑了一下,说:“是我妈。”
夏辰的妈是彭菁,早在四年前就去了南方,对儿子不闻不问,直到前些日子才又重新开始联系儿子。
夏辰低着头闷闷地说:“她现在过得很不好,那个男人把她的钱全花光了,还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一次。姐,我其实挺恨她的,当年她把我丢下就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留。要不是你托了陈助理照顾我,我现在早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可我一听说她过得不好,心里又觉得难受。”
苒苒一愣,直到现在才知道是陈洛一直在照顾弟弟,并且还是打着她的旗号,难怪当年夏辰会突然给她写信。她半天没有说话,夏辰以为她不高兴了,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叫:“姐?”
苒苒猛地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说:“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母亲。辰辰,你记住,有的时候宽容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夏辰点了点头:“姐,我明白了。”
他毕竟年少,再多的烦恼也不过片刻就抛到了脑后。有一起考进华大的同学过来找他,他心里既想去,可又不想抛下姐姐,一时心里很是矛盾。
苒苒笑着挥挥手:“快去吧,我对华大比你熟悉。你和同学出去,我学校里转转,等到晚上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学三食堂吃饭!”
夏辰这才高兴地跟着同学跑了,苒苒一个人慢慢地在校园里转悠。她已经毕业多年,学校里变化不少,很多教学楼都已新建,再找不到以前的影子。她心里不觉有些失落,一个人沿着学校马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华大与西大之间的友谊路上。
这个时候的友谊路上学生不多,大多脚步匆匆,也分不清哪些是华大的,哪些是西大的。她正独自一人贴着路边走着,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她有些惊讶地回头看过去,就见一辆车子紧贴着她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邵明泽从车里下来,扶着车门跟她说:“对不起,同学,我是故意的。”
苒苒愣了片刻,却忍不住笑了,说:“真巧。”
邵明泽慢慢摇头,面容严肃地说:“不巧,我建了十来所希望小学才买通了穆青,设计了今天这个见面,可一点都不巧。”
苒苒安静地瞧着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方,穆青在学校门口迎到了新来的老师:“是你?”
陈洛微微笑着:“是我。”
穆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苒苒已经走了。”
陈洛的嘴角上依旧弯着浅淡的笑,说:“我知道,我只是想替她做一些事情,就这么简单。”
初秋的天空很高很蓝,盛夏终于过去,暖秋随之而来。
番外 情起而不自知
简陋狭小的教师办公室里,穆青将一杯清茶递到他手上,有些歉意地说:“抱歉,咖啡什么的都喝光了,还没来得及买。”
陈洛微微一笑,双手握着茶杯:“谢谢,有茶就很好。”
穆青在他对面坐下,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阿妍是谁?”
陈洛垂目沉默片刻,似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慢慢开口道:“她是我的姐姐,比我大了不到两岁。我们感情一直很好,从小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所以在她考到西平市两年后,我也跟着考了过来,进入了西大。我当时只顾着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有问题。就在我刚刚入学快一个月的时候,她跳楼自杀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语句十分平缓,不带丝毫感情地叙述着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从顾妍的学校里知道了那些流言,知道了夏宏远,并偷偷地跟踪了他一段时间,然后又看到了夏宏远的女儿夏苒苒。他在公共汽车上听到了她和同学说在杂志上登了征友启事,想要找个笔友,于是开始冒用于文奇的名字和苒苒通信,试图从她这里下手报复夏宏远。
然而不到半年苒苒就开始谈起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满篇的信里写的都是那个男生如何如何。他很反感,慢慢地也就和她断了联系,开始想别的法子实施报仇的计划。毕业后他终于进了宏远工作,并想方设法叫夏宏远注意到了他,取得了夏宏远的信任,最后终于成了他的助理。
可报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只靠他一个,实在是太难了。他想着得找几个盟友,于是就把脑子动到了夏宏远的前妻身上。他故意设计韩女士与彭菁见面,叫她看到彭菁趾高气扬的样子,叫她受到彭菁的奚落侮辱。然后又叫人在她耳边传话说夏辰不是夏宏远的儿子,几经折转之后,这话终于又通过她传到了夏宏远的耳朵里。最后,夏宏远终于叫他偷偷安排他和夏辰去做亲子鉴定。
他用伪造的亲子鉴定书替换了真正的鉴定书,于是夏辰就从夏宏远的宝贝儿子变成了深遭厌恶的私生子。
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很顺利,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韩女士因着这一纸鉴定书动了贪欲,推着自己的女儿进入了夺产之争,并为了让女儿能够得到宏远,还特意为她寻找了助力——邵氏的二公子邵明泽。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除了一点——不知何时起,他渐渐地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爱上了夏宏远的女儿,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情起而不自知,再发觉时已是无法抽身。
“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饮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继续说,“我曾试图把实情捂住,把她骗走,可我失败了。”
穆青良久无言,半晌之后才轻声说:“以我对她的了解,纵是她能够原谅你,她也不会再与你在一起。”
“我知道。”陈洛简短地答道。
“那你为何——”
“穆青。”陈洛打断她,抬眼看她,“也许你不能明白,我做的这一切并不只是为了求得她的原谅,更多的是为了自我的救赎。所以,我从没有奢望过她能和我在一起,能看着她幸福,我就已满足。”
穆青脑子里忽地冒出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四年间只从她这里打听苒苒的情况,默默地做着一切,却从不肯来打扰苒苒的男人。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我也有句话要送给你。四年前,我曾把这句话送给了苒苒,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陈洛看着她,问:“什么话?”
穆青说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我,生活或许可以一时依附他人,但灵魂却绝不能寄生在他人身上。纵使艰难,也请为自己活着,因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你幸福。”
陈洛注视着穆青略带清冷的眼睛,默默地看了许久,最后只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谢谢你,穆青,苒苒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可能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穆青笑笑:“所谓的幸运不过是之前种下的善因所结的果。”
外面响起了下课铃,孩子们像小马驹一般从教室里冲出,在土石铺就的操场上撒欢地奔跑着,笑语欢声从窗口灌进来,顿时带来了无尽的生机。穆青转头看过去,眼中含了温暖的笑意,轻声说:“其实,幸福是很简单的事情。”
陈洛点头:“或许是。”
他就这样在这所学校里留了下来。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半年过去,苒苒一直再没有回来。临近春节的时候,穆青递了一张请柬给他,说:“她要结婚了,去看看吗?”
陈洛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那张精致的红色请柬亮在他面前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手腕上像是被灌了铅块,沉重得叫人无法抬起。但他还是带着笑接过了这张请柬,低下头仔细地打量了上面的那一对璧人,微笑着评论:“邵明泽不如苒苒上相。”
穆青没有说话,只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这目光叫他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了,他仰倒在椅背上,用请柬遮住脸,涩声说:“穆青,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陈洛没有听到穆青的回答,只听到了轻微的关门声。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开关,响过之后,眼中的泪便再也忍不住,很快就浸湿了盖在脸上的请柬。纵使他从不肯承认,却无法欺骗自己,他所做的这一切,除了想要求得她的原谅,更奢望着她能够回头。
现如今,她要嫁给别人了,而他这奢望终于成了无望。
他眼中的热泪未干,却忽地又微笑起来。在这世上,有另外一个男人比他更爱她,可以给她幸福,可以陪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这不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为什么他的心里还会隐隐作痛?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不甘?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到深夜,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门外坐着穆青。他惊讶之后不觉笑了,说:“深更半夜的,你还守着我,倒也不怕你家傅悦然吃醋!走吧,我没事。”
穆青从台阶上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后的灰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苒苒。”
他点头:“我知道。”
穆青又问他:“怎么样?想明白了吗?要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陈洛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去了,与其去了叫大家都不自在,还不如叫他们彻底忘了我。你去吧,我帮你看着学校,等你回来了,我再走。”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面的教师宿舍那边走。拐过墙角的时候,对面有人拿着手电筒迎了过来。他停下来,笑着对穆青说:“快去吧,你家小傅来接你了。”
穆青朝来人看过去,脸上不禁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往前快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对着黑暗中的他说:“陈洛,苒苒说她已放下了,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幸福。”
他怔了怔,终于对她微笑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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