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归同清逸来了后院,便看到阿落同宋微明争执着什么。

在云中那几日,阿落想了许多事情。从过去到现在,从纷繁复杂的一件件事里剥丝抽茧,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仍旧是想不通的问题。

宋微明这些年真的没有查到任何屠杀闻人氏的真相吗?就算是宋微明没有查到,那帝师府也不知道一丁半点的真相吗?

“宋大人。”

阿落盯着面前一身布衣,身姿清瘦的宋微明,“大人用了十多年秘密图谋,以复闻人氏之光明。如今我只以圣女身份想问问宋大人,大人与帝师府之间的关系,又或者说是合作交易,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宋微明神色清冷,长袖盈风。

“圣女若是存疑,不妨直说。”

“以闻人氏的秘密作为交换,帝师府护闻人氏一族平安。可我想问宋大人,如今这交换的代价是不是帝师府已经知道了铭文藏着的地点?”

一旁的几人听着,目光皆看向了宋微明。

“是。”宋微明接着道:“在你们走之后,我已经暗中传信告诉了空相大人。铭文中藏着的地点,如今已经不是秘密。”

这便是起初闻人氏与帝师府交换的代价,宋微明说得坦然,没有半分遮掩。

“你这人还怪诚实,也不怕被人打死。”清逸在一旁插了一句。

“若非如此,闻人氏一族如何活着。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对闻人氏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宋微明看着阿落道,眼中坦荡。

阿落紧握着掌心上前几步,仍旧是质问:“你就那么相信空相臣?天下皇权生杀予夺,他一个帝师本就是皇权之下的刀剑,你就不怕闻人氏重蹈覆辙吗?”

转身迎着日光,宋微明出声道:“的确,天下皇权自然多的是生杀予夺,百姓社稷、世家贵胄皆离不开皇权圣意。在这其中,无人独善其身。”

“可在下相信的,是政治清明,社稷安稳,天理昭昭,因果报应。不过,在下却有另外一句。”

宋微明转过身来,“平心而论,在下相信的是……空相帝师便是如今的清明。”

“所以你还是相信空相臣会帮闻人氏是吗?那我问你,以帝师府的能力,真的找不到当年屠杀闻人氏的凶手吗?”

即便是帝师府不查,宋微明这么多年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吗?唯有这一点,阿落从始至终都在怀疑。

“宋大人,你还不说实话是吗?”

宋微明神色微敛,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是,在下的确知道。”

云野同云泽两人站在阁楼上,静静看着自家大人坐在窗边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可面前桌上一两百金的顶兰雪茶叶泡出来的茶水从头到尾只喝了两口。

云野只觉得自己就算是瞎了眼睛也能看出来自家大人今天不对劲。

帝师府的禁足令还未撤掉,外面那些烦人的苍蝇清理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像是鞋子上沾了狗屎一样让人烦。

云野只是不知道,自从禁足之后自家大人一向只待在府中不出,怎么今儿个突然出了府?

显然,一定不是为了喝茶。难不成,大人还真是专程出来看温家娶亲的?大人怎么想的?谁家热闹不好凑凑那温家的。

云野心底忍不住道了一句,谁嫁给那温家疯子谁倒霉!

他伸出胳膊抵了抵旁边的云泽,全程眼神交流。

云泽:“说。”

云野:“大人看人家成亲,不会要去吃席吧?”

云泽瞥开眼:“闭嘴。”

云野:“就算真去吃席,贺钱一定不能给!”

云泽:“我劝你闭嘴。”

云野摇摇头,冷了眸色:“我看呐,八成这成亲的方家姑娘被绑着上了花轿。大人既然颇多关注,这温家迎亲说不定真有古怪。”

云泽没理他,一直看着空相臣所在的方向。

云野幽幽道:“又说不定,今儿个咱们还能抢个亲玩玩。”

长街红妆,迎亲队伍占了半街,人群熙熙攘攘,行人沿街驻足,锣鼓喧天,花轿铜铃响了一路,宝马香车,红花满地,琉璃日光宛如丝带从上而落,飘飘荡荡恰巧落在那花轿周围,像是蒙着一层柔纱。

铜铃声靠近的时候,空相臣独自站在窗边,垂眸看着那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经过。

他微微转动着手上的玄白戒指,长袖低垂,一身月白色锦衣。隔绝窗外的一切,空相臣只觉得周身安静非常。

温氏娶亲并非什么特殊之事,可如今温氏的动向一丝一毫都要放在他的眼底。温家暗中密谋之事并未做到毫无遗漏万无一失,他手底下的人自然能替他查个清楚明白。可在此之前,他须得弄清楚温家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世家犹如绞网,昌宁的世家更是。

空相臣轻叩着窗沿,声音淹没在吵闹的人声里。

他的怀疑不仅只对着温家,还有宫里。两方密谋交易,此时却生出一桩娶亲之事,大抵想掩人耳目。

一队人马从西而来,骤然停在花队前面。其中一人头戴高帽,高头大马,一身红衣喜服,脸上戴着遮了大半的面具。

空相臣没想到这场迎亲是温祭亲自来接。

这昌宁城无人不知温氏家主总以面具示于人前,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模样。究其原因,是温祭外出被刺客伤了脸,毁了容。不过空相臣尚未见过毁容之前的温祭,听闻此人模样甚佳,容色俊朗。

可此人后来杀兄废弟的狠辣手段,才是被议论最多的。

空相臣看着长街之上,温祭一身红衣接着花轿,神色飞扬朝着温府方向而去。那温家一众家仆沿街撒了铜钱喜糖,行人连忙上前捡着,一时间热闹非常。

“贺温家主大喜!”

“家主百年好合!”

“恭贺温家主!!”

……

空相臣将这般行为排场看在眼底,神情并未变化。

“不过娶个偏房,动静搞得还不小。”云野随口道了一句,“看来这温家主还挺喜欢这方家女。”

空相臣将手收在袖子里,目光从温祭身上转而又看向那顶花轿。

“回府……”

话音未落便断了,空相臣仍旧站在原地,可视线却死死盯着那花轿,像是确认了什么,他猛地伸出收在衣袖中的手,上前抓着窗沿。

于是一瞬间,锣鼓之声彻底消散,他隔着人群看着那顶红得刺眼的花轿,觉得遥不可及似的,生出些他从未有过的慌乱。

“大人……您没事吧?”云野在后面看出了异样,立马上前。

此时花轿已经过了弯,被跟着的人群淹没,去了另外一条街道。

空相臣骨节泛白,耳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随即转身出了门。

云泽同云野对视,眼看情况不妙,立刻追了上去。

今日这般场景,温祭在梦里也未曾梦见过。或许是太美好了些,以致于让他不敢有奢求的欲望。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当初惊鸿一面,在黑暗巷道里提灯而来的少女,他终于真真切切得到了。

今日的日光极好,琉璃色一般纯净无暇,红妆满街,红花遍地,锣鼓喧天,处处热闹。

温祭察觉出手心生出些紧张的汗来,默默将手放在袖子里擦了擦。他垂眸笑着,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充盈。

礼官唱呵,众人恭贺。

温祭下了马,一身红衣风华出众,他一步一步走到花轿前,清楚地感受到心跳动得厉害。

每一个心跳,都是为她。

他撩起帘子,伸出手等了等,可花轿里坐着的人仍旧没有动作。

“要我抱着你下来吗?”温祭上前,对着里面的人笑着道。

话音刚落,绣金红衣缓缓出了轿,一只女子的手轻轻放入了温祭的掌心。

女子的手指甲粉白,修剪得干净圆润,手腕细长莹白,手上戴着一对鸳鸯翠玉镯,与温祭腰间的龙凤玉环相映衬。

温祭遮掩不住眼底的笑意,握紧了她的手,上前微微俯身,不费力气便将面前的人轻松抱了起来。

此刻看着,两人衣袍交缠,红衣似火,犹如红莲盛放,越发热烈。

温祭将她更加抱紧了些,低声笑着。

“阿意,我们成亲。”

此时此刻,温祭在心底发誓,他会用这一辈子去好好爱她护她,给她平安喜乐。

怀中人闻言,朝着他贴了贴,收紧抱着他脖子的手。

“日吉良辰,新人入府!”

云野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大人回府第一件事便是下令集结人手。

话说,摇人干甚?

“大人有何吩咐?”云野不明所以,只觉得大人格外奇怪,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书房之内放着整面墙的落地书架,满满当当全都放着一摞摞书册,像是重重山峦要压下来似的。

空相臣一身素衣,静静站在书架前,无人知晓那衣袖中的手却是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无声之中,无端生出风雨欲来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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