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寒问暖的一阵忙活过后只知道沏茶递水、推送点心的海波比女孩还女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奶奶用轻松的谎言替他消除了窘迫:“这孩子回来这段时间常在我面前念叨你,说把手上的事办妥当以后就去看你,这不,见了你反倒害起羞来了。”两个年轻人也相互乜了一瞥,害羞的程度也就不相上下了。

毕竟徐彩芹于世活跃,开朗善言,稍息片刻便有意向四处搜寻一下,一点也不打顿就改变了话茬,几句之后就直奔她想要知道的:“他爷爷现在还好吧。”“病了,在屋里躺着呢”娅琴的高贵气质被她削弱了。“哎呀,要是知道老爷爷病了我就早该来看望了”说着话还做出了假意要起身的动作。

娅琴摁住了她的肩膀如实地说:“屋里气味重,自从被误解以后就连下床走动的气力也是渐少无增,别人想躲还躲不及呐,有你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孩子,我替他谢你了。”

海波这时也跟着附言道:“彩芹同学,我也替我爷爷向你表示感谢!”“谢什么谢,我呀,是从同学那里得知你回来的,安置到了哪个单位也不跟别人说一声,还保密啊”她这就开始加快了速度。

海波摇摇头颓废地挤出四个字来:“还没找到。”“哦,”小芹立马就转变成一副思索模样,活灵活现地眼神掠过仍然眯着笑眼聆听她俩对话的老人,然后又漫不经心的重新对着海波提议道:“你看这样好不好,回去我问问父亲能不能帮上这个忙。”

‘这可真有她的,说话做事就连一点风也不带透的,我这里发生的事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我的孙儿要是能有她一半这样就好喽……’正思量着的娅琴听她还有这么一说便替孙儿开口言道:“小芹姑娘,那可真难为你了,我琢磨着也应该让他去工厂锻炼锻炼。”小芹对此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持续盯着芳心里藏掖着的心仪继续试探着:“如果行得通的话,那里很脏的,你愿意去吗?”海波这一次的应答是既利落又干脆:“愿意!能和你在一起再怎么脏、再怎么累我也愿意。”

一抹红霞飞跃而上,她不得不把眼光扫向老人像是在抱怨:“您瞧他,我在和他说正经事,既然他愿意,我这就回去问问父亲”说着便起身告辞。娅琴哪里舍得就这么让她离去,怎么着也要留她在家里吃个晚饭再回去,见拉扯无效时便指着窗外说:“那就再坐一会,外面雪下的正大,等下小些了再走行不?”

看不出来,彩琴的雷厉风行的性格愈发了得了:“不行啊奶奶,四点半钟还有个批斗会去要参加。”经她这么一说,二人也只好哑口作罢,尴尬之下,海波倒也认真地对奶奶说:“批斗会的事耽误不得,我去送送她吧。”没想到,他的热忱也被她婉言谢绝了:“不用了,”她说:“一个人走得快,一有消息我就打电话过来。”

“电话不通了。”娅琴发出的声音虽然很低,徐彩芹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她麻利地穿戴好三件保护、撑开雨伞就说:“那我就过来告诉你们,再见!”便如释负重的转身没进了天地一色的茫茫雪雾中,三步两步临近竹林前又回转身来朝目送她的两人再次挥了挥手,抛去了只有自个儿才知道的激情涌动,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番如意:‘这一步走的非常完美,我一定要让他走出这泥潭’。而斜依在门框上的娅琴仍然盯着雪帘中没有身影只有几个即将消失足印的小道在低沉吟语:“没看走眼,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

之后,老刘听说姑娘来到这里的所为也对这位行事果敢的姑娘赞赏有加,只要见到老伴得闲的时候就想听听她和她家里的具体情况,并且夸奖海波很有眼光。假如老刘具有准确臆测,感知这对工人阶级的父女俩正视他如瘟神、千方百计想把海波从他的身边隔离开来,就抒发不出这样的感慨了。

最最难熬的几天在不经意当中就这么又过去了。

四处奔走,处处碰壁回到大院还要忍受嗤之以鼻的不屑一顾,‘我不能再这么忍受下去,我要离开这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鬼环境尽快融入到火热的生活中去’,这样的底气还是来自热血沸腾的思念为他鼓足了勇气:“奶奶,我想去徐彩芹家看看。”“你早就该去啦。”“嗯……”他做了一个囊中羞涩的动作,“奶奶这就去给你拿。”

他怀揣十元票子去了好几家供销社的水果门店,没有一家不向他搭售几个剜去坏掉的,他眼见再这样转下去时间怕是不够用时,才硬着头皮花了五元钱拎了两大兜大小不一的苹果见到了相隔几年头发都有些花白的未来老丈人。高兴不得了的徐厂长与赵娅琴见到徐彩芹时的状态如出一辙,问长问短嘘寒不断,三菜一汤,外加小酒不多时就摆上了桌,不用问,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小芹的杰作。

本不胜酒力的赵海波凭借着血气方刚、年轻气旺在偶得新宠氛围之下得意忘形的举杯不断,更是海口连连。

父女二人便不失时机地鼓励他要提高思想觉悟、学好‘老三篇’,要认清当前形势,坚决彻底与当权派里的那些顽固派、走资派,以及地、富、反、坏、右分子作彻底决裂。

酒醉心明的海波虽然领悟到了这些革命道理对他而言的真正用意,还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不仅如此,还拍着胸口似有他人之过:“我在部队里也是这么说来着,如果小芹早把我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会当即做出了断,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小芹毫不迟疑就跟进道:“现在说也不算晚。”海波翻着白眼晃悠着脑袋看看他又看看她,仿佛是认可了所有,频频点头。

自从打开了这个豁口以后,海波便隔三差五的来到她家与小芹会面,虽然没有当面过多批判自己的爷爷,潜移默化的内心深处已经先将自己给出卖了。

当小芹问他有没有和双胞胎哥哥有过联系时,他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我怎么能再认生活在修正主义国度里的哥哥为亲兄弟呢。”小芹转动着一双大眼睛当下就表扬了他:“你的进步真叫快,等进了工厂表现一定不一般。”就这样,同窗至今终于把埋藏在心底已久的互尊互敬恢复到了原点、消除了误解;日后擦出的日培夜修地爱情火花已然将炙热的红唇结合在了一起,一阵慌乱使小芹红着脸用疾如旋踵的速度推开了罩在她乳房上的大手就说:“我们不能这样。”这样的恩爱举动在她看来是不能进行下去的,她是用无产阶级革命思想武装起来的工人阶级,绝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

心急如焚、如被猫抓一般地赵海波脑子一片空白,似转圈又非转圈的反剪起手臂再一次嘟起了嘴唇向她贴去。

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他的爷爷奶奶,只是一个劲传达了小芹及她的父亲和周围的工人阶级邻居们要他捎带给他们一些‘子虚乌有’的问候,以此平抑院内院外的巨大反差。

一个月不到,小芹的父亲顶住了来自街道和派出所的种种压力,并且写下了保证书,这才如愿以偿地把未来的女婿安排进了自己的工厂。对此,娅琴是千嘱咐万叮呤的对孙儿说:“现在找份工作很不容易,到了工厂只管埋头苦干,万万不可与人争、说大话。”在她看来,张副省长的提醒应该是经受得住历史检验的。

不仅如此,她还破天荒的领着孙儿、提溜着陈酒和麻油一起登门拜谢了他们父女俩。

高兴之余,她还把小芹的父亲在送行路上说的那句模糊不清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可以走在一起’的话反馈给了老刘。“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当时没在意,也就敷衍了事的,之后才发觉这其中像是有不明之意。”老刘便替她分析说:“无非指的就是两条路线问题。”“越说越让人糊涂,工厂里的,要那高觉悟作甚?”说到这里又不想再把他累到哪儿就改了口说:“哎,我说老头子,别看小芹姑娘年纪不大,懂得的事儿还真不少,居然能准确说出从沙皇时期到苏联政府占据我国土地的详细数字来。”尚未到万念俱灰地刘思敏听了反倒把头偏向了一边,一个深深的喘息过后发出了近似哭一样的声音:“现在说这些还能有什么用,受制于人,受制于人呐。”

‘怕是糊涂了’娅琴翻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又责备起了自己:“都怨我图一时兴起说了这些不着调的,如今孙儿有了着落,我这颗心哪就像吃了秤砣一样稳稳当当的定下来了,这不一高兴就说了闲话。”“不要责怪自己,只要拖累不到他就是好事。”“……”“……”。

第一次走进蒸汽弥漫的猪毛处理车间的赵海波就被扑鼻而来的臊瘴气味熏的无章作呕,当场没晕过去也算是他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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