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俩兄弟的表现就已经迫使她把所有的希望与寄托都押在了海波的身上,甚至比和老刘百年之后的念头想的都要透彻,她并不想让孙儿今后能出多大的风头。
广播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几首渲染大生产高亢而有力的歌曲,若是在平时一定会有不少人跟着旋律哼上几句,今天却没有一个能有这样的心情,一个多小时的等待,让每一位旅客的烦躁表情都挂在了脸上,就连耐着性子给海波讲革命过渡时期最为艰难过程的老刘不时也难免会皱起眉头朝窗外探究一番。
月台上来回张望的列车员以及招展的旌旗和鲜明的大跃进宣传横幅多多少少起到了安定心情的作用。
晚点的原因终于从播音员的委婉声音中传出,手持话筒的列车员随后也在各个车厢里进行了重复陈述:一股强劲的西伯利亚寒流横扫华北地区,致使辽宁大部突降暴雪,沿线军民正奋力除雪抢险,恢复通车时间暂时不能确定,旅客们…可以出站改签或退票……。逆来顺受的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地抱怨起这该死的寒流耽误了他们的行程,有序地拖扛着行李,顺着人流涌向出口。
老刘也不例外,只不过像是有意说给身边人听似的大声嚷道:“奶奶的,走不了亲戚,我带你们逛逛‘宽城子’。”
娅琴白了他一眼,接过话来说:“看这天色怕是要有落雪的样子。”“北方人,哪个还没见过雪!”
机灵的海波发觉了不对劲就朝奶奶摆摆手,又向爷爷问道:“宽子城离这里远吗?”“就在你的脚底下。”“就是长春呐,那我要和爷爷您好好地逛一逛,我可是第一次来这里。”
刘思敏在他稚嫩的肩上拍了拍说:“换好了车票就去热闹的地方活络活络筋骨。”海波再一次回过头来给了奶奶一个得意的表现。
默不吱声跟在后面的娅琴又何尝不理解丈夫此时的心境?她知道,他能做出前去看望姐姐的决定已经是他的极大克制与最大的让步,她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在沿途就想做到尽量让他满意。
换乘时间是夜里二十三点零五分的,“有没有早一点的么?”“对不起,这是今天最早返回的一班。”“换两张带卧铺的,带一个孩子。”“对不起,这趟临时返程列车不出售卧铺票。”售票员板着脸从小窗口递出了他的工作证,片刻又催促着说:“买还是不买?”
老刘把手中的二十元钱往台上一放,窝了一肚子的怨气都撒给了娅琴:“买买买。”
嘴上说是要好好的逛一逛,其实也就是顺着斯大林大街绕过吉野町又从胜利大街绕上这么一圈再回到原点。不过,仅就这一圈转下来也足以让小海波开了眼界。
这里的街道两旁几乎全被三至四层的水泥建筑物占据了,它们是集商业、金融、住宿、游乐为一体的繁华商业街,汇集了长春最着名的商号和店铺,如玉茗魁、益发钱庄、协和商场、南世一堂、达仁堂、大陆书局、同兴茂、中原洋行等,也是集巴洛克、古典主义、文艺复兴和折衷主义等艺术风格的建筑也是随处可见。
虽然地处闹市,宽阔的街面上倒是不显拥挤,这可不是哈尔滨所能及的。对于它的繁荣初始,老刘说着说着就会跳过下一段,弄得小海波不停地反复追问,娅琴就是一个劲的装笑,老刘更是装腔作势的一个劲的绕。
为了寻找方便的地方解决内急,他们仨在一条岔路上止足于一座门前冷落、小有规模的庙宇高墙下,抬眼望去,朱漆败落的大门上方三个‘磐若寺’的白底黑字还依稀可见,借来的怨言抵消了费尽苦心地周旋,他对着娅琴长叹一声就说:“你瞧瞧,哈尔滨的极乐寺不去,这里还有这么更安静的般若寺也不来,偏偏要去那么远的中原。”娅琴知他指的是老王,也随他叹道:“他骨子里的东西只有翻天书才能知晓。”“天书他也看不懂。”小海波听了爷爷和奶奶莫名其妙的对话又来了兴致:“天书是什么书?”“天书就是……,”刘思敏倒是快捷的拈到就来地抢了过去:“这个天书嘛,就是天上有书地上翻,翻出名堂是天才。”
他这句子闹得娅琴是前仰后翻,海波却被他俩弄的傻傻望着晦暗的天空痴痴发呆……
娅琴没有去惊扰于他,而是借题发挥的对老伴说:“天才非你莫属。你能猜的了姐姐和侄女现在在想些什么吗。”“好!让我想想……,”他假意做出思考问题的状态,而后故作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说:“她们还跟从前一样,姐姐误以为我死于战火,”“去你的”娅琴打断了他的天才猜测。
“你看看,你看看,唯心主义的观点又来了不是?她除了柴米油盐的,不想这些还能想什么?”他的诡辩倒是给了娅琴找到了新的契机:“那侄女呢?”“她嘛,倒是经常会想到我们,不过嘛,我们这次的行程她们是绝对想不到的。”
“天才的名份算被你捡到了,若不是遇上了这般鬼天气,这次准要把她们不曾知道的惊喜一并送给她们的。”感动与惆怅同时飞也似地掠过了专员的容颜,他略微掩饰的拉住海波的手说:“我的家乡今后一定是要带他去的。”
这里没有天才,只有混沌;突然降下的暴雪足有一米之高,整个城市与乡村除了呼啸的北风连个狗吠都听不到。
周秘书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守在奄奄一息的母亲身边无计可施地拿不出一点办法来,“娘,喝口水吧,现在大雪封门,女儿也是叫天天不应的,好歹喝口水睁开眼来看看窗外的世界也不枉我不去请医生啊。”
她的悲戚现在只会变成同样的回音让她独自承受,要么怎么会偏偏在这样的时刻不省人事呢?“XXXXXXXX。”妈妈说话了,可惜她连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妈妈,妈妈,您喝口水再慢慢告诉女儿。”喂进嘴里的半勺温水又从嘴角流了出来,她就是这样喂了擦,擦了又继续喂,“你的叔叔来看我了。”这一次她听得非常清楚,赶紧凑近她的耳边问道:“叔叔?我哪来的叔叔?”
母亲睁开了毫无光泽的双眼断断续续地吐出:“你的…叔叔…X思敏正…正朝这里走…走来”后就闭上了双眼,再无声息。
此时的刘思敏正焦虑不安的在返程的列车上搜寻着窗外。
母亲的遗言留给了周秘书一个无序的遗憾,广意上的叔叔犹如逆天而降使她永久不能对外松口,更不用说还能联想到是自己的上司了。她毋庸置疑地便将这一遗言视为母亲对父亲的不忠,自然而然就把它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本可以即将明朗获得到的欢天喜地,转瞬之间竟生成为一个永久也无法再见天日的神秘清白。
一成不变也在变的举国上下一个接着一个辉煌成绩的号外涌出之际,春暖花开的季节又给火一般热情的人们捎来了一份艳丽地画卷:鸟雀鸣舞,清馨枝翠。
大飞跃式的生产进入了深入人心的发展阶段,昔日的劳苦大众纷纷响应号召捐献出自家用不着的铁器和多余的锅碗瓢盆支援国家的钢铁建设,娅琴的妇女组织工作也离奇地在这一时刻变得轻松起来,她感慨的对丈夫说:“这里人的思想觉悟被完全调动了起来,他(她)们都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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