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数参一掌拍出,仿佛天地一齐塌陷,挤压成一点。
所过之处,迢迢寺溃如烟尘。
际海四周雾气腾腾,面色转而平静:
“高僧不与野狗子论佛。”
这千数雾凝老僧合为一体,站在遥遥远处,向萧数参微微一点头后消散无影。
而被萧数参轰散的寺庙废墟中,袒露尸骨无数。
莫途以为萧数参会勃然大怒,却见他手一扬,仍是水波般的注视从他胸膛处荡开:
“卷了生民魂魄就想跑?哪那么容易?”
莫途听到一阵奇异的嗡鸣,他抬头,见高远天穹上垂下的那根蛛丝淌下大股大股功德金脂,渐成一个巨球,像是树脂琥珀。
琥珀中隐隐有些灰白的杂质。
际海遁去的分身竟不知何时被擒住,封在功德金脂中,顺着蛛丝重落入萧数参掌控之中。
萧数参扬手抛出那柄剔肉尖刀。刀尖如觅食的蜂鸟般围绕琥珀上下纷飞,切割出一条条极细极深的刀痕。
际海的怒骂与浑浊的魂魄自这些刀痕流泻而出,在萧数参头顶汇成一层乌云。
又有一层耀金镀上,为诸多魂魄注入功德。
不多时,这团琥珀干瘪下去,如产后的宫房,一团褶皱的金黄中,间杂以些灰白的丝雾。
于是乌云下起金雨,一个个懵懂的魂魄自云头跌落,沉入长住净土之中,萧数参手一抓,便有一层土石扬起,接住魂魄,为其重塑了一层泥偶身。
这些魂魄附在泥偶上,晃动着土石手臂,行起动作,一如常人。
张嘴,其舌软烂如淤泥,语音黏糊,可也勉强能听懂。
萧数参得意向白泽会一众人介绍道:
“天机城的《阴造青础经》,原是那些修士用来搅合魂魄泥土做砖头,使之坚韧耐用,魂火煅烧不毁。后来被我讨来稍加修改,最适合新死的魂魄。”
他兴致勃勃地将一朵朵虚幻的金莲印入泥偶胸膛,于是金光映照下,泥壳渐渐柔软,化作一层土黄的皮膜,裹出魂魄生前的形体与五官。
又散下得自乘筏菩萨的金骨,将这些泥偶记入长住净土中。
于是不过一刻,莫途再回头,已无法透过那一层鬼蜮般的虚幻分清泥偶与活人的区别。
此间事了,萧数参扬袖拂尽迢迢寺的遗灰,众人捡尽了尚可一用的战利品,莫途自然也笑纳了所有百战怨血。
萧数参再度施法,又堆出数十个巨大的坟茔,剥落的遗骨簌簌而起,自动走入坟茔中。
无数道灿金的脚印跃过坟头,这里也被划入了长住净土之中。
萧数参不再停顿,零星些奔逃的修士他也只是遥遥一瞥,其人要么化为干尸,要么磕磕绊绊地颂着善道,加入奔行的队伍。
很快,像一尊孔雀明王般,萧数参漫过此方国土,他坚定的步伐后,佛国黎民双脚不停,如孔雀炫目的尾羽般拂过每一寸土地,将赤足踏过的一切染上一层虚幻的金色。
了尘道人麾下势力汇聚的拓国,已然不远。
莫途记得他们。原来的主事和微道人不知何故来投谭临沧,在偷营一战中被他活剐,从而勾动自在天,帮了谭国大忙。
之前莫途还有些疑心疯癫的和微道人会来找他寻仇,暗自警备。至于现在,他敲了敲身边干枯的善道傀儡:
“和微道友,你恨我么?”
和微道人笑容满面:
“道友乃是大善举,又有什么值得怨恨的?放在往日,说不得要道友做我炉中主材,甚至我之前也……承蒙萧前辈点化,我已明悟了是非,早抛下这些无谓的怨仇了!未来不至,本为虚幻,唯善是真。”
他神情倏忽一变,沮丧道:
“只可惜我那师弟,执迷于虚幻的预知锚定,却不见萧前辈通天的修为神通,更不能领悟善道本真。若不是前辈点化后我被自在天隔绝,说什么也得请下自在天,把他绑过来。他如今负隅顽抗,不知要造下多少杀孽。”
莫途恍然,和微道人的师弟冶青,此人确实是个能搅动风雨的狠角色。
“若没他推一把,萧数参也不会将受肉塔祭出来,本体更进一步投入,以至于到了我揭秘自首,告诉他一切白费的那一刻,居然不是像其他元婴那般割肉离场,而是直接掀桌。”
莫途暗暗想着。
“却不知冶青这回又能搅出什么东西?”
萧数参适时安慰沮丧至于悲恸的和微道人:
“道友莫哭,你师弟应该是死了。”
和微道人如今对他笃信至极,当即整张老脸都绽开了。
莫途面对萧数参的感知也不能不信,只是颇为好奇冶青的死法。
进入拓国,修士皆如行尸走肉,只按照某种轨道运转法力,与萧数参拮抗。
自然被萧数参弹指灭尽。
莫途收集百战怨血的间隙,有人寻得了冶青的踪迹。
应该说尸骸。
他盘膝坐于一密室中,神色淡然,而眉心往上,整块头骨都被掀开,弃置一旁。
颅内脑浆空空。
又有一道虚淡的人影凝而不散,立在他身后,躬着腰,像是取水瓢般两手贴着他耳畔。
人影面目模糊,唯见额角起伏,头颅崎岖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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