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怀疑自己已陷入走火入魔后的幻梦中,他犹疑抬头,以为下一刻这幻梦会给他演化出膏宴老祖驾云相召的盛景。
然而,全身的剧痛提醒他,这不是幻梦。
他犹疑着,将还能动作的左臂挥下去,拍在一张高僧脸上。
“啪嗒。”
那颗人头脆如沙土,噙着淡笑散去,还留下一处坑洼的孔洞,并无人脸填补上来,但能隐隐瞧见岩层里的眉眼与笑纹。
莫季挪着步子,将离他最近的那些平和欢喜的人脸一一拂碎,轻易开出一处一人高的浅洞来。坑洼的浅洞里,那些人脸冲破蝉翼般的岩壁,又冒了出来。
其余人脸不声不响,面带鼓励,莫季在它们眼下,像是蹒跚学步的幼童,初出茅庐的学徒。
“继续挖掘。”
莫季摇晃着,佝偻着腰,真像个大老鼠般,在人头人脸堆积出的尸山里挖出一条道路来。
不过短短数刻,莫季前掘的距离便远超数日之和。
然而,莫季却无半分喜意,因为,一丝丝不知来由,却又不断壮大的恐惧逐渐攥紧了他的心脏。
从默笑的人脸中,从拂去尘土的左臂上,从渗进洞窟的脓血中,从不断前进的脚步中,周遭似化作修罗鬼狱,狞恶的鬼神像倾倒热油,搬运巨石般,将层层深重的惧意压入他的体内。
莫季曾听擒偶楼的童子闲谈,那些由他们制造的机械必有一口神通匣子,装有预刻的敕令符咒。即使是再微不足道,再莫名其妙的敕令,只要装进匣子里,机械都是万般无法违得,必须执行下去。
莫季恍然觉得自己体内也有这么一口匣子,刻满了膏宴老祖的敕令符文。而如今,一条莫名其妙的符文顺着浸透他全身的恐惧从匣子里钻出来,裹紧他的皮肉。
他读懂了这一道敕令:膏宴老祖令他快跑,逃得远远的,逃到地面上,逃到云端上,永远不要再回到地下。
只是他毕竟不是机械,他可以违背刻在体内的敕令。
莫季舔舐发抖的嘴唇:
“老祖有令,着掘鼠氏族五千人,掘地求宝,献于座前。”
“挖!”
他被深重的恐惧和严重的伤势压弯了腰,趴伏于地,神智也渐渐模糊,仿佛从人退化至兽。
他攀着下渗的脓血,甩着高凸起的脑袋,将堵在身前的人头抵开,往下爬。
那些得了欢喜,不再怨怼的人脸围绕着他,渐渐生了些变化,于朦胧中,莫季瞧见些熟悉的眉眼。
“族长,莫鸠,莫闵……”
一张张,一颗颗,都是那些和他一齐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中挖掘的掘鼠氏族,都是他的同伴手足。
它们贴着他,鼓起微风,洗涤他的疲倦,又舔舐尽他身上的血痕,理顺他的毛发,尽量让他好受些。
在不断侵袭的恐惧下,莫季愈发欣快,氏族手足俱在,又有何惧?
他继续掘着,不断做梦,在一段段回忆里跳跃,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当他从梦中醒来时,有时能见到一颗难辨人貌的头颅将他拱碎,有时舔舐着一头恶兽的毛发,更多时候挥动四肢,不断向下方掘去。
复行数百丈,恐惧消失了。
莫季抬起头。
“我看到了……我的脸。”
莫途从幻梦中醒来,眼前是莫季死灰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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