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返回魔域那日,天空飘着小雨,罗圣筵在烟雨朦胧之中宛若浊中沧浪,不啻微茫。

明秀斋的小院子坑坑洼洼积着雨水,卵石小路打滑得厉害,屋檐下的雨帘被湿黏的夜风吹得摇头摆尾,两盏紫色的魔石灯挂在廊顶,像是灯芯快要燃尽似的,恍恍地闪着光。

施云盛左肩挎着药箱,右手拎着衣裳下摆,小心翼翼地摸黑踩在卵石路上,挨近尽头时,又迈了几个大步子跨上台阶,终于进了屋檐。

他刚收了手里的伞,还没来得及捋一捋溅了雨水的花白发鬓,遂听到屋里传来两个人剑拔弩张的争吵声。

施云盛顿了顿,迟疑地敲响了门,来开门的人是青冥。

“施大夫。”青冥唤了一声,给施云盛让出了进屋的路。

施云盛神思游离了须臾,忙不迭地朝青冥行了礼,再抬头看向青冥时,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恍然想起来,自己初次来明秀斋给唐九取镇魔锥的时候,来开门的也是青冥。

只不过那会儿他第一眼看到青冥的脸,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内心的震惊更是无法言表——

还真的是唐珞熺,这小子竟然活过来了......颜魅果然没骗他。

那时的青冥,一颦一笑温文尔雅,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股货真价实的淑人君子之气,让施云盛无法将其跟四百年前的少年唐珞熺联系起来。

施云盛至今仍然记得,自己曾经入羽洺苑给刚刚褪去心魔的唐珞熺治疗身上的酷刑之伤,每次都见唐珞熺被他爹打得不成人样。

刑牢里的少年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双腿的腿骨折损,只能趴伏在地上,再加上刚刚褪去的心魔还残留些余韵,他整个人看起来像那夺命的厉鬼,森然可怖。

施云盛每次来羽洺苑的路上,都得提前服下一颗定心丸,唐恒也会在刑牢中安排几名飞羽卫守在唐珞熺身边两步远的地方,随时准备着控制唐珞熺,以防唐珞熺发疯伤人,说白了,就是给施云盛当护卫。

可即便如此,施云盛无一例外还是会被唐珞熺的模样吓得两腿发软、瘫倒在地,以至于他每次都得冷静好半晌,才能开始给唐珞熺疗伤。

他得保证自己状态最佳、心绪平稳,还得做足思想准备,他唯恐自己给这小魔头疗伤时运岔了魔息、弄疼了人家,结果被一股掌掐死在刑牢里,落得个悬壶济世却不得善终的悲剧下场……

不过唐珞熺的状态通常都比较稳定,也不知是心魔褪去的缘故,还是当真被伤残得无力闹腾了,总的来说,施云盛给唐珞熺疗伤这事,从来都没有出过意外。他每次提心吊胆地踏进羽洺苑,却也都能好胳膊好腿儿地离开。

当然,这种一年一度的疗伤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后来唐珞熺不再屈服于唐恒的血脉压制了,他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

他心魔发作时,不再忍辱负重地任唐恒囚禁打压,他每次都躲藏起来,叫唐恒找不着人影,并且从不闹出什么惊天震地的祸事来,怎么看都是个安分守己的小良民。

如此一来,唐恒头几年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满魔域疯狂地寻找自己的儿子,后来发现唐珞熺并没有给他惹事,也就干脆罢休了。

施云盛不知道唐珞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唐珞熺后来每次心魔都是怎么解决的,但每每想到这个事,施云盛都颇为好奇——这小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在压制自己的心魔?

要知道唐珞熺的心魔极盛,持续时间还极长,七孚谷的安神泉对此毫无作用。若是不想别的办法压制心魔,那么在持续时间这么久、强度又顶天的心魔控制下,唐珞熺必然是要闹出点动静来的。

但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奇归好奇,施云盛终究不敢去探寻个根底。

他觉得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毫无疑问,他也就免去了每年一次给小魔头疗伤的苦差事,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他应该知足常乐、全身而退。而且这唐家的事,不是他该好奇打探的。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是十年之后,不闹事的唐珞熺突然一改从前,成了北境玄殊岛暴乱的罪魁祸首,接着,又被魔君下令用镇魔锥镇压,关进了七孚宫的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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