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人物?能拿出来说吗?”徐平不依不饶。
“倒也没啥见不得人的,兄弟我现在隶属海伦境内国民自卫军,军长周泰安,哥哥有所不知,这个自卫军可是仁义之师,和别家军队不同。”
徐平摇头“没听说过,瘸子春你原来是投了军了?呵呵,我猜他们能收留你这么个瘸子,想必相中的还是你的手艺,要不然哪个队伍会要瘸子呢?”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当着瘸子如此取笑,那不是故意惹火嘛!
瘸子春并不为之气愤,而是凄然苦笑道:“这世道混乱不堪,像我这么个残废还能有什么办法?为了生存下去,老婆子都被迫去窑子里挣钱,别人别说相中我的手艺,就算是相中我的屁股,兄弟我不也得乖乖撅起来?想要活下去,有些时候必须得变通一下自己,更何况周泰安那是一支替穷人主持公道的队伍,对我只有关照和恩惠,我又怎能不食人俸禄,与人卖命?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徐平见他说得动容,不禁也有些感触,拍拍他的肩膀:“哥哥刚刚是闹着玩呢,干嘛那么伤感?能活着就好,你说的没错,乱世人不如猪狗,但凡能活下去,可以不必顾虑一切什么狗屁规则,狗屁法律道义。”
瘸子春摇摇头“哥哥这话可就不在理儿了,就算再难过,一颗心还是要端正的,否则真就猪狗不如了不是?”
徐平被反驳了也没不乐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瘸子春果然,如果你连盗亦有道这种行规都可以放弃的话,那我就直接下逐客令了。”
瘸子春心中凛然,原来方才这一出居然是徐平的试探,一个人如果没了初心忘了本,为了荣华富贵舍弃道义良善,确实也就没有人愿意接纳了。
“既然你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那么哥哥我也不给你泼冷水,人各有志嘛!不过你跟我提的那件事,确实和我没关系,或许你也听说过我行事的风格,从不赶尽杀绝是我的底线,干咱们这行的看着还不错,算个手艺活儿,不过要是把事儿干绝喽,总难免会吃亏的,这年头吃生米的大有人在不是吗?给别人留一线余地,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日后安稳生活留余地,否则挣的钱再多有个屁用?成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那日子还有个过?”徐平说的也是推心置腹,瘸子春觉得他不会骗自己,从前虽然素未谋面,不过在同行里徐平的口碑确实不错,和他说的差不多,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始终维持的很好。
“那就不好办了,除了哥哥你,我还真想不出别的哪位高手能如此出神入化,把家参弄得难辨真伪,那个日本人据说也是个行家,想骗过他的眼睛,功夫不到家还真够呛,看来我的这趟差事要费劲啊!”瘸子春叹口气。
徐平听他夸赞自己,心里很受用,一高兴冲口道:“其实说穿了,做野参这行也没多难,只要是有耐心烦,再加上临摹揣摩到位,一样能做到神似,我就知道辑安(今通化集安)有这样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瘸子春大喜,迫不及待的问道。
徐平呵呵一笑“名字不知道,不过就知道他姓孙,是通化十年来有点名气的同行,没来往过。”
瘸子春一抱拳“谢过指点,恩情后报。”
“行,真有事找你。”江湖人不墨迹,施恩不图报那是圣人,不是正常人。
一场误会有惊无险的解除,那一个排的兄弟都被释放,瘸子春告辞徐平,带着人又辗转到了辑安。
辑安这个地方此时不算太平,小县城不大,隔着一条鸭绿江跟朝鲜隔江相望,对面是朝鲜慈江北道管辖的一个小城镇,名曰满浦,一直到九十年代以后,这个满浦才变成一个市级建制,不过规模也不大,人口大约也就十万多点,而这个时候正被日本人统治着,对面日本军营随处可见,春秋江水处于干枯季节时水位骤减,鸭绿江水浅的地方顶多到腰部左右,日本兵,朝鲜的地痞流氓土匪,就会趁着这时机,三更半夜趟水过来打家劫舍,两岸漫长,中国守军难以全方位把控,边境居民不堪其扰,却又奈之不得,有钱富裕人家便纷纷买枪护家,官军衙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到,其实也乐得让百姓自主去抗争,这样就使得辑安枪支遍地,四面又高山峻岭重重叠叠,不但占山为王的胡匪多如牛毛,就连民风也分外彪悍。
这一次瘸子春没怎么费劲儿,在一处山坳的参农家找到了那个姓孙的作假高手,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个名叫孙刚的男人是个地地道道的鲜族人,十年前从平安北道移居到辑安的,对瘸子春询问的那件事,他很光棍的就认了,承认就是他做的,这倒是出乎瘸子春的意料,他并没有着急拿人,而是坐下来同他攀谈,让他说说为啥要坑那个日本人。
“我那是报仇!”孙刚颇有些胆色,知道瘸子春并不是为日本人效力后,索性开诚布公告诉他事情始末。
孙刚是他移居东北后起的汉人名字,他本名高占锡,是平安北道一家米店的老板,日本人占领朝鲜多年,他的生意虽然越来越艰难,但总还是能维持下去,养活一家老小也还勉强,直到那个叫做小泽光夫的日本商人的出现,才导致他一夜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流落成流民。
“那个日本人看上了我的店铺,非要让我转让给他,而且开出来的价钱低得离谱,简直比大白菜还要便宜,他哪里是要买,根本就是强抢,我自然一口拒绝这种强盗行径,小泽光夫恼羞成怒,竟然勾结当地宪兵以倒卖违禁食品的罪名把我抓起来。”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家人呢?”瘸子春也有老婆孩子,听到孙刚这种遭遇,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曾经处境,感同身受,好不唏嘘。
“日本人相当凶残,和他们根本就没道理可讲,眼看着没有好下场,我肯定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就瞅个机会逃出了监狱,准备到家里接了老婆孩子跑路,可是我的家已经被那个小泽光夫霸占了,老婆孩子也不知所踪,我东躲西藏在当地打听寻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有踪迹,八成是被日本人害了,于是便偷渡过江,来到辑安落脚。”
“破家之仇不共戴天,我无时无刻不想报仇雪恨,可是你也知道,日本人势力强大,就算我躲在中国也没办法斗得过他们这里也是他们势力范围之内,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机缘巧合之下,我竟然发现那个小泽光夫到延吉收购野参,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于是我找人学习制作假山参,托人做局,骗得那个该死的日本人血本无归,听说他当时就气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说到痛快处,孙刚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开始流泪,随即失声痛哭。
“从前渴望报仇,有这个信念支持我一路前行,倒不觉得日子难捱,大仇得报后却感觉空落落,仿佛魂儿都没了一样。”
“你那是牵挂老婆孩子所致的,吉人自有天相,但愿他们没事儿,好好活着总还是有希望,或许说不定还有相见的那一天。”瘸子春知道此时的孙刚,已经是万念俱灰的境地,心愿已偿,除了妻子儿女再无牵挂,看这样子,已经是活够了,怪不得面对自己上门追问十年前的事情,他会这么配合呢?原来是看淡生死,什么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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