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眉头一皱,轻嘶一声,手腕上缠着绷带的伤被他捏的生疼。
先前广袖遮挡没太注意,李相夷现在才发现,他手上也有伤。
李相夷下意识的松手,满眼都是愧意,“抱歉……”
李莲花没好气白他一眼,“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也不知道上哪儿学的臭毛病。”
他将衣裳拉回来穿好,李相夷极有眼色的将边上那条青绿色宫绦给他递回来。
素色广袖长衫遮去一身伤痕,他依旧是那副风清月朗的模样。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李莲花坐了回去,撩开袖子把手递向他。
李相夷便面对他坐下,给他腕间的伤上药。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他打破沉默,握着绷带给李莲花缠在腕上。
两人的手一样的修长干净,只是李莲花的要白上不少,而李相夷那双手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瞧着要利落有力得多。
李莲花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相夷吹着眼,眼底的光格外冷沉。
“是彼丘,对吗。”
李莲花眸光一闪,微微怔了一下。
李相夷缓慢的将那绷带系好,继续开口。
“若是单孤刀当真刺出这一剑,不会偏的。”
他放下手上动作,目光直直看向李莲花。
“而且以他现在的处境,你完全没有替他遮掩的必要。”
“李莲花,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这碧茶之毒,是角丽谯在彼丘的订婚大典上下给我的,你那次呢?”
“你那次,又是怎么中的毒。”
从前,他以为这毒与师兄有关,所以下意识的没有深想过。
可如今看来,这毒是角丽谯要下给他,除了单孤刀愿意与她里应外合,还有一个人也能为她所用。
恰巧,李莲花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个人的身份,那这人究竟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李莲花干笑一声,“这剑伤,跟碧茶有什么关系?”
“若只是这偏离心脏一寸的剑伤,那自然情有可原,你解释过就是,何至于如此欺瞒遮掩。”
李相夷眼底是一股凌冽的冷意,“除非,他还做过什么,让我无法谅解的事情。”
结合他在平龙山那场梦,要找出答案并不困难。
李莲花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抬手按了按眉心。
早在磨砺眼前这人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收心性敛锋芒,不冲动易怒,会沉浸下来思考的李相夷,绝不是自己能瞒得住的。
但他没想过,这臭小子脑子能好使到这种程度,仅凭寥寥数语,就能猜出自己一直想隐瞒的真相。
即便如此,也只能抵死不承认。
李莲花叹了一声,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胡思乱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李相夷不说话,起身就要往外走。
李莲花赶紧一把拽住他,“干什么去?”
李相夷回过头,眼眸中都是锋锐的冷厉,“你不承认,我自然拿你没办法。”
“但我拿他有办法,这两个人在外头也逍遥得够久了,该进一百八十八牢坐坐了。”
抓了关起来,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便再也翻不起什么浪。
说罢,便打算抽出自己的手离去。
李莲花却并没有松开他,反而收拢力道,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对我来说,那是过去,我已经放下了。”
“对你与他来说,一切尚未发生。”
他皱着眉,抬头看着李相夷,“李相夷,你又何苦执着于此?”
李相夷与他对视许久,久到他的手腕被李莲花攥紧发白。
要说起从前的李相夷,只要认定什么事,便再难更改,说是独断专行也不为过。
可李莲花总能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改变想法,不断推翻自己的认知。
终究,这次也是他先低了头。
“你告诉我真相,我就考虑放过他。”
“不许有所隐瞒,我只想听你说真话。”
他抽出手,活动着泛白的手腕冷冷出声。
“不然,我让他把一百八十八牢坐穿,四顾门刑堂从头到尾走上几十个来回。”
李莲花:“……”
不是,这人有病吧?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李莲花给他倒了一杯茶,让李相夷坐下,细细的与他说起了自己曾瞒下的那些真相。
他说,李相夷就听,也不插话,只是静静看他。
李莲花说起那一剑,说起鱼龙牛马帮的地牢,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语气很淡,神色也很淡。
即便是如此轻描淡写的讲述,李相夷也不由得红了眼。
他双手紧紧叩在膝上,眼底都是难以压制的怒意,可看向李莲花的目光又只余下心疼。
如此折辱,若换了他,若换了他……
只怕恨不得引颈自裁。
李莲花不说话了,他抬手拍了拍李相夷的肩头,“没事,都过去了。”
李相夷看着他平淡无波的一双眼眸,心头一阵沉闷的钝痛。
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一把抱住了李莲花。
“李莲花,辛苦你了。”
这一刻,他十分清晰的感知到,他与李莲花的差别。
这些他无法面对,无法接受的,对李莲花来说,却好似不疼不痒。
这十年沉疴,十年苦难,十年孤寂,十年众叛亲离,都是他在替自己背负。
“我欠了你太多。”
李莲花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什么胡话呢,哪有自己欠自己的说法?”
李相夷的声音有些闷,“你当真就不恨云彼丘,不恨角丽谯吗。”
李莲花看着院中点燃的灯,有飞虫围着灯罩打转,撞得晕头转向。
“彼丘的话,起初是恨的。”
李相夷放开这个拥抱,认真的去看他那双眼,“后来呢。”
他想知道,是什么让李相夷放下那样的仇恨。
“时间长了,就恨不动了。我忙着种地,忙着出摊诊脉,赚钱养狐狸精,没空天天恨他。”
恨一个人,需得不断想起他。
平静的日子过得久了,那些江湖风波,武林动荡,离他越来越远,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
自然而然的,就不去想了。
“至于角丽谯,她已经死了。”
受那十年碧茶之痛,他自然不可能不恨罪魁祸首。
还有午夜梦回触目惊心,葬身于东海的五十八位弟兄,都是她一手造就的罪孽,怎么可能说不恨就不恨?
可这一切,跟如今的角丽谯,并无关系。
李相夷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眼没有再多问。
原来,是时间。
这是一个不在他意料之内,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沉默了片刻,李莲花撑着脸打了个哈欠,李相夷见状,便站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李莲花看向他,“那彼丘……”
李相夷勾起唇角笑了笑,眼底却闪着森冷的寒意,“放心吧,我有数。”
总得让他们脱层皮,心里这股郁结才能纾解。
李莲花看着他这个笑意,背后没由来的一阵发冷。
不是,谁教他这么笑的,怪渗人的。
李相夷转身出了门,李莲花才抱着手臂搓了搓,微微摇头。
在心底默不作声的给云角二人点了一排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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