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不可负者,诗也?文也?音也?佳人也?皆非也,乃酒也!”
邻桌一名秀才,喝的烂醉,看似无钱结账,店内伙计拖人时犹抱着酒桌不松手。
翼儿不想多事,听了秀才这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唤来小二吩咐让记在自己账上。出门换的那包银子丢在桌上,一眼就能认出钱庄字号。独自喝了半天,既无人搭讪,也无人骚扰,真不愧天子脚下。
“一杯敬父母,一杯敬林爷爷,这杯敬首领长老,这杯呢,敬阿图塔大帅和刀疤教头...最后这杯呢,敬花姐姐,对了,还有翎儿。”
他越喝越高兴,变着法给自己找理由。喝到最后,几乎把能叫上名字的人全敬了一遍。“缘结”香型浓郁,口感复杂。既有百花香绕,又有人间百味,远非狼族麦酒可比,这种理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恰如世人缘分。
三坛已尽,再来两坛。衣衫依稀透出白气,桌凳水雾弥漫。感应城中灵气,加之美酒摧心。不一会就气藏如鼓,真气在经脉中汩汩流动,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一人一桌,从中午一直喝到掌灯。掌柜被吓傻,小伙计惊呆,一波波食客见了更是震惊不已。这位小哥怕是水牛变的吧?一个人喝了一池塘的酒。
想起今晚寒夜楼有约,站起来结了酒钱,回到驿站看看时间还早,先去浴池泡了个澡。
这间驿站专门接待官府信使,知道军爷车马劳累,店内建有一座温泉池。青灵山地底涌出天然温泉,城中涵洞四通八达,富户人家在工部水司交了年税就可取用。
在水中散去酒力,精神为之大振。一池温水被他搞的散满酒气,赶紧起身回屋。接客使若是怪罪下来,只怕又要赔钱。
整理衣冠,拿布袋裹住雪玉短箫,否则夜晚出行太过扎眼。出门收拾,猛地看见东波王妃送他的金丝缠,这是花姐姐留下的遗物,心念一动把它系在腰间。
寂夜心寒,却有花熏温暖。东都虽大,不及香阁一间。
寒夜楼,楼高九层,极尽奢华。城南三十六坊,它独占一坊。说它是一楼,不如说是一座宫殿园林。街道上停满官轿车马,公子王孙夜夜忘返。
进入坊门,寒夜楼院墙外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苦于无钱入内,只能在外面听音。
不等走近阙门,就见人群纷纷后退,一队软甲军士上来把住门口。带队武官红绦贯甲,肩绦刺有飞蛇图案。听旁边百姓议论,才知是内宫刺衣卫。
寒夜楼今晚不过是一场教坊雅集而已,怎么会调皇帝禁军守门?
教坊司小令拦住去路,见翼儿身穿青布短衫,吊着脸眼露鄙夷。待见到张公子名帖,又看见他腰上金丝缠闪闪发亮,手里提着一大包银子,立刻低头哈腰,让出道路。
前面几人锦衣绣带,有说有笑。进门是一座青石广场,一群歌姬正在排戏。丝丝宴乐,此起彼伏。
广场两侧立着拴马石桩,应是贵客下马的地方。今夜情况特殊,竟连一匹马也没有。
远远望见寒夜楼顶,迎面又是一道阙门。墙内丹霞红锦,种满各种花草。跟着人流走到一处临水高台,对面就是寒夜楼了。
楼前两棵梧桐,树冠已有四五层楼高。一池清水浮萍成片,走到这里就没路了。池内氤氲水气流光闪动,楼檐下挂着一串串红纱灯笼,胭脂花粉混着酒香,声声丝竹不绝于耳,令人生出痴迷之感。
“九重高楼直对天,灯红酒绿透香帘。寒夜楼中醉不夜,谁恋歌女唱流连。”
旁边锦衣公子手抱一条笙管,神情惆怅,眼望高楼吟出一首诗来。
翼儿无心体会他的心情,正琢磨着要不要御风飞过去。就听吱吱嘎嘎,对面楼台发出一阵响动。
临空弹出一座虹桥搭在石台脚下,“咕噜咕噜”桥上滚来两个木偶,一个托着汗巾,一个托着果盘。
木偶张嘴竟能说人话:“寒夜楼待客,诸位大爷请!”
常客们司空见惯,一边说笑一边迈步上桥。翼儿头一回见会说话的木偶,心想这一定是风婆婆的作品,奇技淫巧竟有这等手段。
金光闪起,抬眼见一只凤凰,被人牵着线缓缓落到梧桐树上,绕飞三圈后又翩然飞走。
“梧桐引凤,木偶迎人”。
没想到风婆婆离开东都多年,寒夜楼依然保留着她的传说。
进入楼内,红柱贝嵌金碧辉煌,层间敞阁笑语浪声。天井顶端镶着一块赤红宝石,月光穿石而下,洒出迷离意境。
人群喧嚣,热闹异常。斗音大会不是亥时才开始吗?怎么已经来了这么多人?怕不是半个东都的才子佳人都来了吧!
月光,香烛,美人金饰,晃的人眼花缭乱。红毯上一名高鼻深目的女子,水袖盘飞,和着鼓乐旋转舞蹈,周围人群纷纷叫好。
女子一曲舞罢,盈盈屈身向四周道了个万福,博得众人一阵喝彩。
“铿铮”金音,天井里垂下两条红绸,无数花瓣飘然落下。不等客人看清,女子抬手缠上绸带,一腿曲膝一腿绷直,被红绸牵往上方。裙角卷动间,端直肤白胜雪。
“妙啊,红袖姑娘的胡旋舞,怕是已有仙子八分功底了。”
“南宫大人好福气,小弟来了多次,也无缘见仙子一面啊!”
“哪是福气?是托了...的龙气,呵呵,不说了,不说了。”
旁边两名官员,一人身穿紫色飞蛇服,腰带缠着虎头。另一人穿着黑纱官帽,补子蓝衫。两人年纪不小,一人是武将,另一人则是文官。
咚咚三通鼓毕,乐工撤场,人群安静下来。敞阁中客人纷纷跑出,扶着栏杆探头下望。
教坊司典仪令迈着官步缓缓走到红毯中间,摊开黄轴大声宣文。大意是四海升平,外族咸服,东都气象大盛。高音雅乐,教民循礼,可兴而不可废,实为人人之乐也。
陛下体恤民情,与民同乐。礼部教坊司奉旨举办斗音大会,四方雅士可先行较技,比出高下。
敕效朝廷科举,选出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与飞月仙子斗技。凡有能比过仙子者,赐“传音雅士”封号,赏银千镒,锦缎百匹,教坊挂籍,以效朝廷等等。
念完官文,典仪令宣布比赛规则,辰时赛出得胜者,与飞月仙子最终决赛。
楼内一至八层都设有司官考场,按乐品分为金石革土,丝木匏竹八类。即刻开始,有意者自去考场参赛。
听了这话,翼儿全都明白了。原来中阳陛下还有这等雅兴,难怪进门时看见皇宫内卫。
他心里一动,这位雪灵姑娘必是深得皇帝欢心,不然为何官文中会有仙子之称?
这下楼里更加热闹了,参赛的人扛着乐器去找考场,等着看仙子风采的去找座位。
楼梯上人员跑动,有撞翻侍者托盘的,有打翻酒菜忙着收拾的。还有心思根本不在斗音大会,而是在歌姬舞女身上寻欢找乐的,总之那个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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