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因为盛名如负累,名头越大,负累越重,一重重压在肩上,总有一天压得你步履维艰、寸步难行,到时你就知道普普通通过完一辈子有多不容易了。”

这是顾掌门的肺腑之言,可惜那时的顾兰因还太小,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

振聋发聩,白白奏给了牛听。

“八年前,我身陷金茂湾火场,是你把我带了出来,”顾琢低垂眼帘,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右手,“虽说你是为了逼问意剑一门绝技,但也算救了我一命,看在这份恩情的份上,你放了承诲,我如你所愿。”

柳生清正咧嘴一笑,低头看向罗网中央的男人,因为居高临下,竟然颇有纡尊降贵的意思:“顾先生,你这次真的只是一个人来的吗?”

顾琢微微一眯眼,缩在衣袖中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扣紧了。

“我听说,意剑一门和警方走得很近,甚至就跟市局刑警队负责人住对门——怎么,您这次单刀赴会,那位小警察没跟着一起?”

柳生清正毕竟在中国待了多年,成语用得恰如其分,一时连顾琢都有点刮目相看。然而紧接着,他就听柳生说:“那小警察应该就在附近藏着吧?哦不,不仅是他,怎么说我都是上了悬赏名单的嫌疑犯,整个市局应该已经倾巢出动了吧?”

顾琢瞳孔蓦地一缩。

与此同时,这句话通过窃听器,一字不差地传到陈聿耳朵里,他心头猛地一跳,一丝过电似的凉意顺着后背窜了上去。

没等他有所反应,下一秒,巨响骤然炸起,火光撕裂了夜色,连着地面都震了三震!

靠近绿化带的一溜豪车受到莫大的惊吓,不约而同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蜂拥灌入耳中,有那么片刻光景,陈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几乎怀疑耳朵被震聋了。

他想都不想地推门下车,紧接着,被那冲天而起的火光撞了下视线。

“怎么回事,”他按住另一边的耳机低喝道,“哪爆炸了?”

短暂的死寂后,耳机里传来秦副队的声音:“是西南角,看方位,好像是锅炉房!”

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豪宅区,房子光奢侈漂亮不行,还得舒适宜居。东海市虽然地处江南,冬季却是湿冷难挨,为了伺候好业主爸爸,物业特意给每一幢别墅都安装了水地暖,确保屋里温度适宜,四季如春。

要供应热水就需要锅炉房,按说眼下已经开春,气温回暖,锅炉房也没了用武之地,不该发生爆炸事故。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场爆炸并非意外。

更诡异的是,那锅炉房建在绿化带之后,火随风势,眨眼已经将一排刚冒芽的杨树吞了进去。火舌犹如得了助燃剂一般,一窜三尺高,在夜色中肆虐招摇。

热浪扑面而来,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秦副队的大嗓门:“陈队,这火起得邪门,再这么烧下去,整片绿化带都得被卷进去,附近的别墅也要受波及……咱们怎么办?”

陈聿:“通知119了吗?”

秦副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声音呼哧带喘:“通知了,可这一带比较偏,救火车赶过来至少得二十分钟,我怕赶不及!”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老大,咱怎么办?”

陈聿舔了下嘴角,犹豫半秒,几乎是从牙关里磨出声音:“先救火!”

秦副队答应一声,打了个呼哨,埋伏在四面八方的警力犹如逐光的飞蛾,往同一个方向扑去。

陈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不疾不徐地转过身——然后和身后的一排黑衣人看了个对眼。

别墅里的顾琢同样听到爆炸的巨响,那一刻,他耳畔“嗡”的一下,恍惚中生出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金茂湾,浓烟卷着火舌,不由分说地兜头卷来,他被烟熏得几乎看不清,下意识想要呛咳。

直到明承诲大吼一声“师父”,他才猛地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掩在袖中的手指一弹,衣扣再次破空而出,将堪堪逼至面门的细针撞落一旁。

客厅朝南开了一片巨大的落地窗,熊熊火舌染红了半边夜幕。顾琢扭头看向窗外,一双瞳孔犹如浸泡在血色之中。

“顾先生,”楼上的柳生清正跟看戏一般,露出一个歪瓜裂枣的笑容,“我知道东海市的警方一直在找我,不做足功课,我怎么敢主动跳出来?”

顾琢叹了口气,眼皮如同磐石雕就,纹丝不动地包住一汪血水:“你想怎么样?”

柳生清正歪头端详着他:“顾先生,我其实有点不明白,您既然已经躲了八年,为什么要突然站出来?你要是一直躲下去,我们未必有本事找到你,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顾琢眼中血色汹涌,一浪接一浪冲撞着眼皮,然而那薄薄一层皮肉远比铁闸更结实,始终岿然不动。

“因为……我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他一字一顿,眼白上爬满血丝,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笑意,“因为,有人在等我。”

话音未落,一道极亮的光猝然炸开,在柳生清正脸上映出欺霜赛雪的一道,那无中生有般的一剑与漫天的罗网丝短兵相接,恰如天河倒卷。

窗外映透半边天幕的火光陡然黯下去。

所有人——从柳生清正到埋伏在各个角落的枪手,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没等视线重新聚焦,那原本困在重重落网丝中央的剑光猝不及防地到了眼前!

电光火石间,柳生清正根本不及反应,只能凭着拼命后退,与此同时,腰间的武士刀悍然出鞘,横刀一格,只听“当”一下,暴虐的火星擦过脸颊,有几粒甚至落在顾琢睫毛上。

他却连眼皮也不曾眨动一下。

那一刻,他连出九剑,每一剑都似曾相识,却又貌合神离。剑光滚滚,既不十分凌厉,也不像顾兰因那般诡谲多变,却浑然天成的连成一线,恰如沧海横流,将柳生清正严丝合缝地席卷其中。

——正是天问九式之一的苍生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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