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掌门厨艺非凡,甭管煎炒烹炸,都能来几手,却没对付过这么不走寻常路的“食材”。犹豫了一会儿,他把馒头切成小丁,裹了蛋液,下油锅煎得焦黄酥脆,盛在盘子里,再淋上蜂蜜,权当零嘴了。
顾琢在厨房里准备午餐,顾兰因就端着盘子跟在他身后,一边里进外出地啃着馒头丁,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哝道:“师父,你干嘛对姓霍的那么客气?你忘了他当初怎么害你的吗?”
顾琢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颇为无奈:“不许对长辈无礼。”
顾兰因看起来有点不服气,又不敢和师父明着顶嘴,只好小声嘀咕道:“他算什么长辈,就是个伪君子。”
顾琢抬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顾兰因这阵子买了不少鸡零狗碎的小玩意,顾琢都可有可无,唯独对那把铺了软垫的贵妃椅颇为心水。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泼在身上,从皮肉到骨头都化成一汪温水。这男人握一卷泛黄的线装书,半躺在阳台上,看着看着,两片眼皮便不受控制地往一处靠拢,血液撒着欢地飞奔向肠胃,脑子没了动力,干脆撂了挑子——就这么睡着了。
顾琢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上多了一件薄毯,再一看,顾兰因就蜷坐在他膝边,耳朵里插着耳机,手上捧着口译复习资料,脑袋却在一点一点——也在打瞌睡。
顾琢哭笑不得,既不忍心吵醒她,又怕她着凉,索性把薄毯裹在她身上。动作稍微有点大,不小心碰掉了顾兰因的耳机,这姑娘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揉了揉眼睛:“师父,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顾琢有点无奈:“这话应该我问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他坐起身,推了推顾兰因:“要是犯困,就去床上躺着,别在这儿睡。”
顾兰因非但没动弹,反而懒洋洋地跪坐在地上,把脑袋搭在顾琢膝头,猫一样蹭了蹭:“师父……”
顾姑娘故意拖长了声调,一声“师父”叫得九拐十八弯,顾琢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你好好说话。”
顾兰因冲他得瑟地扮了个鬼脸。
顾琢不由对自己的教育方式进行了深深的反思,他一直觉得顾兰因懂事又乖巧,怎么疼爱也不为过,直到现在才发现宠得有点过了头,活活宠出一只恃宠生骄的熊孩子。
眼看着师纲不振,可怎么好?
然而顾兰因只贫了这一句,就重新拾起耳机,把所有注意力投入手中的复习资料——她报了三月份的高级口译资格考试,打算趁着长假突击准备。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这话放女人身上其实也一样。顾兰因往那儿一坐,及腰长发绑成一束,松散披落肩头,几绺发丝从额前垂下,半掩住苍白的侧脸。低垂的眼帘勾勒出细细的阴影,几乎和眼皮融为一体,凝神专注的目光便显得纯净而深邃,瞳孔深处仿佛闪耀着难以形容的火花。
那光倒映在视线中,视网膜居然被烧出一个分明的轮廓。
平心而论,这女孩的轮廓和顾琢并不像,但她全神贯注时,眉眼间的神态却和顾琢有着微妙的相通之处。
再怎么“画虎不成反类犬”,顾兰因毕竟是顾掌门一手带大的,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她身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顾琢的影子。她的言谈举止、为人处世,甚至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都下意识地模仿顾琢。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顾琢用欣赏的目光端详着自己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一株亲手种下的小树苗长成了蔚然参天。不过没多久,他就发现小树长成也有长成的烦恼,好比顾兰因,太过懂事上进的后果就是她每天打从早上睁眼开始就在一刻不停地听英语、刷资料、背单词,除非为了解决必要的生理问题,绝不走出房间半步。
分明是假期,顾琢却难得和他的小姑娘聊上几句天,有那么一时片刻,他几乎以为自己面临着“失宠”的危机。
顾兰因当年报考英语专业,一半是为了方便接兼职,另一半则是因为她不想选择和顾琢一样的专业——哪怕可能性十分渺茫,但她如果只会亦步亦趋地跟在顾琢身后,这辈子都不可能让自己的身影真正落在这男人眼里。
事实证明,这姑娘颇有先见之明,这点本事不仅成了她赚钱养家的生计,也让顾琢牢牢惦记了八年。
顾掌门敲响房门时,等了好半天里面也没人答应,他于是推门而入,就见顾兰因果然插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段三倍速的VOA英语新闻,连他走到跟前也毫无察觉。
顾琢等了一会儿,干脆探出手,把她耳朵上的耳机拽了下来。
顾兰因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把另一只耳朵上的耳机也拉了下来:“怎么了师父?”
顾琢没吭声,径自牵起她的手,顾兰因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师父,去哪啊?”
顾琢还是没说话,直到进了房间,他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下来,回身轻轻一推——将顾兰因抵在了墙上。
顾兰因茫然地眨眨眼,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人却已经下意识地凑上前,半是讨好半是谄媚地搂住顾琢腰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下:“师父?”
她微凉的嘴唇终于让顾琢慢半拍地回过神,他匪夷所思地想:我是在嫉妒吗?
嫉妒一本英语复习资料?
说出去还能不能见人了!
不管是嫉妒还是怎样,总之,顾掌门成功将宝贝徒弟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她索性抱着复习资料移驾到顾琢房间,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唯一的大床,一边做题,一边见缝插针地瞄两眼顾琢。
顾琢坐在书桌后,将之前的手绘一张一张收拾整齐,目光从最上面一页掠过,那扎着麻花辫的少女靠在槐树下,一边漫不经心地舔着蛋筒冰淇淋,一边抻着脖子望眼欲穿。
他手势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睫低低一垂,忽然唤道:“小因。”
顾兰因用手掌托着腮,两条小腿一上一下地晃荡着:“怎么了?”
顾琢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你……这些年,有没有想过去找自己的家人?”
顾兰因头也不抬:“我的家人不就是师父吗?”
顾琢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顾兰因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有什么好找的?这么多年,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她的“家人”只有顾琢,从前是,未来亦然。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