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关重大,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释清楚的,陈聿就是再心急如焚,拿到真凭实据之前,也不能跟当事人吐露只言片语。

被陈聿百般惦记的顾兰因还不知道一个滚滚天雷即将劈在自己脑袋上,自打过完元旦,这姑娘就忙疯了——白天,她拉着顾琢在派出所、社保局、银行之间连轴转,一月初的天气,愣是跑出一身大汗,绕着东海市兜了大半圈,才在“后门外挂”的帮助下搞定了一系列手续。

回到家也没空歇,又得分秒必争地投入翻译大业。她新入职的翻译公司正值上升期,好不容易招到一个合适的人,跳过了“把新人当老人”这个环节,直接拿新人当牲口使唤,交代过来的翻译项目全打印出来,大约能和顾小姐的身高有一拼。

与此同时,顾兰因还要准备当年三月的高级口译资格考试,只能挤出业余时间复习。每天吃完晚饭,她就端着一杯咖啡猫在屋里,除了解决生理问题,坚决不出卧室一步,大有就地扎根的意思。

有时大半夜,顾琢一觉睡醒,出来一瞧,她屋里的灯还亮着,屋里弥漫着一股咖啡味,再浓重的香料也遮不住。

顾琢突然有种穿越回高中时代的错觉,眼看顾兰因每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差一点就能进化成国宝,他心疼的不行,又不知怎么才能帮上忙,只好翻着花样准备三餐,临睡前也不放松,各种补品换着来——反正顾姑娘花钱不心疼,不知从哪弄来一堆燕窝银耳花旗参,全放冰箱里存着,够吃一两个月。

顾琢刚开始还想劝她别乱花钱,后来发现根本没机会开口,这姑娘简直比当年高三备考时还拼命,恨不能把最后一丝潜力都榨出来,一头扎在复习资料里,连偶尔探头换气都掐着时间争分夺秒。

这一晚,顾兰因不知在电脑前坐了多久,终于艰难地翻译完一篇专业文章。她揉了揉僵硬的后颈,一低头瞧见桌上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里面加了蜂蜜,杯子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顾兰因拿起字条,见那上面写着“凡事别太拼命,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不管什么事,师父和你一起面对”,字迹清俊,疏朗通透,一看就知道是顾琢的手笔。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曾在小药店里借住过一宿,那时顾琢也给她留了一张字条,长篇大论,不厌其烦,恨不能将衣食住行都叮咛过一遍。

顾兰因嘴里还残留着掺了蜂蜜的奶香味,那点暖意长了脚一样溜进五脏六腑,顺着血液循环融入四肢百骸。她把笔记本电脑一扣,蹑手蹑脚地溜出卧室,抬手去敲顾琢的房门——那门居然没关严实,随着她的力道往里一滑,开了一半。

顾兰因怔了一下,索性扒着门板,往里探进半个脑袋:“师父,您在忙吗?”

顾琢从书桌前抬起头,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怎么了?”

顾兰因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我累了,想找您玩会儿,行吗?”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读书读得不耐烦,于是蹑手蹑脚地跑到顾琢门口,同样从门缝里探进去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我能玩会儿吗?

顾琢神色越发温和,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顾兰因踮着脚尖蹭过去,在顾琢身前半跪下,伏着自家师父膝头,散落的长发铺了顾琢半身。

顾琢温柔抚摩她的长发,可能是因为刚沐浴过,还打了发油,顾兰因的头发水滑光亮,丝缎一样从顾掌门手指间流过,千丝万缕如花树一样盛放,极其旖旎缱绻。

“兰因,”他轻声唤道,“我这几天想了下,如果真要搬离东海市,我们可以回你师祖老家——师父从小在那长大,对那里很熟悉,我这几天还看了招聘网站,觉得有几个职位可以试试看……”

顾兰因猛地抬起头,目光一路奔着“惊悚”去了。

和一切电子产品绝缘、恨不能连手机也不带的顾掌门居然会主动去看招聘网站?

是这个世界玄幻了,还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顾兰因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顾琢是觉得她太辛苦,想换一个生活压力没那么大的城市,再找一份工作,不管收入多少,起码能帮她减轻一点负担。

那一刻,顾姑娘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被扣住命门”一样,心里酸软的不行,小猫一样扒着顾琢膝头不撒手。她忍不住想: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她六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差点闷死在密不透风的绿皮车厢里,是顾琢报了警,把她从人贩子的魔爪里救出来。

她高烧不退,躺在床上直抽筋,眼看命悬一线,是顾琢把她抱出噩梦一样的福利院,给了她安身立命的庇护所。

她的童年曾经充满阴霾,六岁之前的记忆一片模糊,既是不堪回首,也是经年日久,实在想不起来。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一定不甚愉快,否则她刚被顾琢接到身边那阵,也不会一直做噩梦,梦里有个看不清长相的狰狞男人,举起酒瓶子狠狠砸在她头上。

是顾琢一次次把她从逼仄的衣柜里抱出来,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哄着、呵护着,他用自己不算宽广的肩膀撑起一片天,愣是把那个阴沉怯懦的小女孩宠成一个无所畏惧的熊孩子。

顾兰因握住顾琢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闷闷地问:“师父,你干嘛对我这么好?都把我宠坏了……”

她言者无心,顾琢却听进去了,他低头看着他的小女孩,心想:我很宠你吗?

刚开始,顾琢把顾兰因接到身边,是怜悯不忍,也是下定决心要把这孩子的人生担在肩上,为她的未来负责。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顾兰因的“能量”,当这孩子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前身后,扯着嗓子喊他“师父”时,顾琢就忘了这小姑娘是他收养来的。

其实跟同龄孩子相比,顾兰因已经算是十万分的乖巧懂事,除了两次填报志愿,她几乎从不和大人顶嘴,也从不违背顾琢的意愿。就连初二沉迷武侠小说那阵,也没耽误她放学写完作业,顾琢只是稍一点拨,她立马丢了小说、回归正轨,随后的一年里更是玩命苦学,再没让顾琢操过半点心。

童年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不清,却已经在她的灵魂上打下了烙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顾兰因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好像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顾琢就会拿扫帚把她赶出家门。

乖巧的让人心疼,怎么宠爱都不够。

顾琢端起顾兰因的脸,轻轻捏了把她的腮帮:“这么容易被宠坏?那说明宠得还不够,要多宠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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