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顾琢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其实回头想想,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她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活到这么大,只有一个顾琢将她捧在手心里,千般纵容万般疼爱,长此以往耳鬓厮磨,换谁能不生出非分之想?
顾兰因一度以为自己人情练达,仗着顾琢的宠爱,总能想出两全之法。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所谓的“人情练达”和“条理分明”纯属她脑补过度。贪心不足的结果是她被命运狠狠甩了两记大耳刮子,痛不欲生刻骨铭心,自此再不敢犯。
她从没想过——也不敢做这样的白日梦,这出狗血大戏,居然不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
顾兰因不知是忐忑还是期待地看着顾琢,总觉得自己“没睡醒,还在做梦”,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颤颤巍巍,在胸口里跳起了探戈:“师、师父?”
顾琢没说话,只是冲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平摊,五指微蜷,似一个含蓄蕴藉的邀请。
顾兰因盯着那只手瞧了片刻,又看了看顾琢,仿佛梦游似地,迷迷糊糊地将手放进顾琢掌心里。
顾琢五指一收,指尖从她手指缝隙中穿插而过,又缓缓扣紧。
有那么一瞬间,顾兰因简直怀疑顾掌门无师自通了毒掌功,肌肤贴合的部位,毒素攻城略地,从肌理一路麻到心口,又顺着血液循环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原地化成一具麻木不仁的雕像。
“师父……”好半天,顾兰因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还有点气息不稳,尾调带着难以察觉的战栗,“你、你知道我的心思……你看过我的日记,对吗?”
顾琢垂下视线,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去看顾兰因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扣住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就像两根绞着劲的弓弦,越缠越深,越绞越紧,最终“砰”一下……
顾兰因突然放开了他。
这一下突如其来,顾琢毫无防备,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片。那一刻,千百个念头走马灯似的从脑子里闪现,他心乱如麻地想: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他前一晚近乎默许的举动,一半是出于怜惜和不忍,另一半则是冲动了——顾掌门在江湖上有“剑圣”的名号,可再怎么超凡入圣,到底没逃脱肉体凡胎的桎梏,偶尔冲动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冲动只是“一时”,不可能长久,等那股劲过去,理智和清醒重新回炉,形形色色的顾虑和考量便以铺天盖地之势从四面八方反扑回来。
顾琢忍不住想:“我这么做……会不会耽误她?”
刨除伦理纲常和无所不在的世俗眼光不谈,他已届中年,而她却青春正盛——二十来岁的年纪,本该约上几个小姐妹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或是找个年貌相当的人,正正经经的谈一场恋爱。
而不是陪在一个年近不惑又破了相的半老男人身边,在操劳奔波中虚耗年华。
顾琢:“其实,你不必……”
他刚开了个头,眼前突然一黑——顾兰因兑现了她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贼心”,慢慢俯下身,伸手蒙住了顾琢的眼睛。
顾琢:“……”
顾教授这会儿没戴眼镜,只觉得那掌心温度滚烫,体温顺着薄薄一层的眼皮传过来,眼眶居然微微发热。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他听到细细的呼吸声扫过鼻端,隔着咫尺之距,那气息中的灼人温度清晰可感。
顾琢猛地意识到什么,摁在膝盖上的左手攥成拳头,皮肤上暴起嶙峋的青筋,却没有推开顾兰因。
顾兰因刻意停顿片刻,给了他足够的反应时间,只要顾琢一个微乎其微的暗示,她就会乖乖退开,再不越过那道雷池。
然而自始至终,顾琢一言不发,也什么都没做。
对于顾兰因来说,这无异于默许。
她缓缓凑过去,鼻尖几乎刮蹭过顾琢脸颊,迟疑再三,最终在顾琢嘴角处轻轻碰了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顾琢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拍。
“师父,再也别离开我了……”他听到顾兰因轻声说,“要是再来一次……你不如带我一起去吧。”
顾琢下意识地想问“去哪”,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脸色蓦地变了。
“不许胡说!”他一把拉下顾兰因的手,微一仰脖,视线便和他的小姑娘没遮没拦地对在一处,“这个念头你想都不准想,听到了没!”
顾兰因没吭声,执拗地看着他,眼角微微发红。
顾琢捧起她的脸,在极近的距离里端详了一阵,目光从严厉到缓和,仿佛含了一汪温水,轻轻细细地滚过顾兰因眉眼,短兵相接的地方,脸皮红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顾琢像是认输了,微微叹了口气:“我……”
顾兰因睁大眼,等着他的下文。
可不知他俩这一阵是谁流年不利,顾掌门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阵呕哑嘲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那咿咿呀呀的歌词赫然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顾兰因:“……”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顾姑娘此刻的心情,那就是赶紧来个天雷,劈死这个天杀的家伙。
她有心当没听见,然而顾琢已经收敛好神色,轻轻推了她一把:“看看是谁打来的,没准有急事。”
顾掌门发了话,顾兰因就是满肚子不情愿,还是乖乖拿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她脸色微微一变,飞快地接通:“唐伯伯,出什么事了?”
唐老板铜锣一样的嗓门从听筒里传出:“兰丫头,小芸那孩子不见了!”
顾兰因和顾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瞳孔微缩。
“那孩子这两天一直很安静,我还以为她转过性了,谁知就刚才,我出去买菜,回来后发现小嵋被人打昏了,那孩子却不知去向,”唐老板就跟吃了枪子似的,话音一气往外突突:“那孩子……唉,你说,那孩子会去哪?”
顾兰因下意识地看向顾琢,见顾掌门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于是道:“唐伯伯您先别急,我大概猜得到她的去向……我马上联系陈警官。”
肖芸是逍遥派掌门肖远峰的遗孤,八年前,肖远峰惨遭毒手,元凶之一正是南武林盟住霍谦的独子,霍成。
肖芸在东海市蛰伏多年,为的是什么,但凡长了脑子的都不难猜出。如今霍成被缉捕归案,五毒教分崩离析,这个肖家遗孤没了顾虑,大可以将所有精力放在仅剩的仇人身上。
翻云掌,霍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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