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赶不上,妈就是能干,不偷懒不耍奸,又勤快又节俭还会安排,挣的工分在队里数一数二的多,所以打小咱们不光没饿着冻着,没咋吃过苦,比起旁人来说,咱还算是过得好的,每年年底时咱们家还略有结余,人家谁不夸赞?”
“那是,旁人都羡慕咱,年底的时候,妈还能给咱扯块布做件新衣裳,穿出去那个美呀。”
“是呢,那时候过年能穿件新衣服老满足了。”
“那可不!要说起来咱们小时候也没受多大的苦。”我大舅看着我姥姥,眼里嘴里满是崇拜的说:“妈,那时候你觉着苦吗?”
“我也没觉着苦。”我姥姥说:“那时候家家都那样,没有富裕的比着,可也显不出来多苦。”
“唉,说没觉着,现在回想起来咋不苦。”我大舅叹了口气,又说:“我六岁的时候,你姥爷就跟着部队走了,打那时候起,我这心里就老觉着不踏实,那时候家里没个男的,时时觉得恓惶,”
“可不!哥,你还记得不?咱们小时候散了学,早早的回来——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外头跑到天黑,咱们不,咱们早早的回家边写作业边等着妈,等妈收了工回来给咱们做饭,吃完晚饭咱们的作业也写的差不多了,咱们洗洗涮涮过后,就早早的关紧院门,插上外屋门,外屋门上还得再别上两道门栓,你还另外又顶上根大木头,然后再插上里屋门,都上炕,躺下,或讲嗑儿,或看着妈干活儿。”我妈把目光也看向我姥姥:“妈,你说那时的活儿咋那么多呢,打袼褙,缝衣裳,绑炊帚,编蒲团...没个完,那时候也没个灯,连个蜡烛咱们也点不起,白天你到地里干活去,一出去就是一天,晚上借着月亮光还得干到半夜,没个歇着的时候,也不知道累。”
“嗯,就是赶上个下雨天,人们还得到队部里干去,那时候的人实在,知不道累。”我姨说。
“是呢,那时候的人们有点儿功夫也得先去给公家干完了,没人招呼没人叫的,就那么自觉,反倒是自己家里的活儿都只能留在晚上干,那时的人没有丁点儿私心。”
“那时候我们还住在老房子里——现在这所是我二十多岁时才盖的,要说原先的老房子早就该翻建了,你姥爷一直念叨着,可还没等盖呢,他就....”我大舅说:“别看我比你妈你姨大,可自从你姥爷走后,我的胆儿变的可小了,一到晚上我就害怕,就觉着那夜怎么那么黑那么长啊,我躺在炕上,连身儿都不敢翻一下,狗叫一声也心跳,耗子出来也吓我一哆嗦,那时候耗子多的,一到晚上它们就上炕,上房梁,窸窸窣窣的爬动着,吵的我半夜都睡不着.....晴天还好说,要是赶上个打雷下雨的日子更完了,那时的雨水怎么那么多啊,晃常儿就下的连了天儿,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下着下着地上就汪起了水——连漏带倒灌,有时候雨水都能把鞋飘起来。”我大舅说:“你姥姥就起来淘水去,我们有时趴在炕上看着,有时忙着接雨...”
“是啊,我记得妈淘水时站在屋门口,开着半扇门,她一瓢一瓢的往外舀着,一舀舀半宿,借着闪电的亮儿看妈,那小小的个子瘦瘦的身子,经常被雨水淋得精湿呱哒,那时候咱们小,也不知道和妈一起淘...唉,现在想想,后悔的。”我妈说。
“是呢,那些年妈净往外淘水了,每回淘水都湿的跟洗了个澡一样,咱们也知不道帮帮她。”我姨说。
而我每每听到这些时,也仿佛走进了她们那个年代,走进了我姥姥那个破旧的房子和漆黑的夜里:风,肆意的刮着,雨,哗哗的下着,房顶上,窗子缝儿,细密的雨水流下来,我大舅拿起了盆搁到炕上,又拎着桶放到了地上,转身还把瓢接到柜子上,我妈和我姨擦着窗台和炕席,我姥姥则站在外屋门口,奋力的淘着水,风大雨急刮的她站立不稳,她摇摇晃晃的弯腰起来,起来再弯下腰,把一瓢瓢水泼向门外,冰冷的雨水毫无情意的打在她的身上,我听见了我姥姥的牙齿在不住的打颤...
“那,你们怎么不找人来修修房子?”我问。
“找啊,房子年年修,可是那时的房子都是泥巴合着茅草盖的,不严实,房顶也是用秫秸秆搭的,只有大梁是木头的——那时候实在是穷,你想,三几年盖的房子,能好到哪去。而且,那时候的人们思想也单纯,没人说到矿区去拿几根木头回来做檩子,从来没有想过,所以,房梁上好后,人们都用秫秸秆搭在房梁上,搭的再密实它也会有缝隙,然后再用黄土搅拌着杂草树叶的一层层抹在秫秸秆上,不管抹多厚,时间长了都会漏,修好了这儿又坏了那儿,补好了房顶又漏了东墙,你说老找人谁啊,家家都有自己的日子,没人老帮你,我的叔叔大爷们走的又都早,剩下的竟是女人和孩子。”
“那,村里不是还有别人吗?”
“别人也有别人的事儿,家家都一样,都不着闲儿,再说老找别人也不是个事儿,三回两回中,日子长了,帮的多了,这事那事的就出来了,闹不好闲话也就来了,你姥姥那么刚强的一个人,容不了这个。”
“所以,都是你姥姥自己修,我们跟着在旁边递泥抹灰的,想重盖吧,我们又小——盖房子可是件大事,家里没个成年男的,还真不中。”我大舅说。
“嗯,直到你大舅长大了,我们才盖了新房子,唉,小时候一到晚上我们就盼着有人能来做个伴儿,尤其是打雷打闪的晚上,吓得我们呀,没法没法的。”我妈说。
“有人来作伴吗?”
“没有,谁来啊!不过有时候风大雨疾时,你二舅会在外头喊一两声,我们就壮了不少胆。”
“那他咋不和你们一起住啊?”
“有时候也住,可他家里还有你三姥姥呢,你三老爷没的也早,他出来住,也不放心家里。”
“不光打雷下雨的时候害怕,小日本打枪时更害怕。”我妈接着说:“我们小时候小日本还没完全从咱这里撤走,晚上时不时的就有打枪声——咱家离矿区又近,小日本常年在咱这挖煤运煤抢东西,那才坏呢!我们晃常就听着那子弹嗖一声嗖一声的飞过来飞过去,吓得我们连炕都不敢上,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有一次一颗子弹穿透了村头长水家,把他家墙上的镜子打的稀巴烂,幸亏没伤着人,所以,一听到枪响,我们都赶紧贴着炕沿儿蹲下,特别是到了晚上,枪声密集的时候就好像贴着咱家的房墙在飞,你姥姥便带着我们把被子褥子能用的东西都堵到窗户上,生怕子弹打进来——我们都睡在地上,平日里我们捡了板子预备着,就怕这时候用,那时候连冷带怕,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也不敢闭,整宿整宿的睁眼到天亮,现在想起来还瑟瑟发抖,你还记得不?哥。”
“那还能忘了?那时候一听到枪声,我的腿肚子就发软。”
“那时候咱们可没少捡弹壳,后院的二哥还用它穿了好几条项链呢。”
“是呗。”
......
“难为你们了。”我姥姥听到这儿,总是满怀歉意的看着我大舅我妈和我姨:“跟着我,可没少叫你们担惊受怕,吃苦受累的,还好有菩萨保佑,你们都平安的长大了。”阳光照进来,照在我姨家的小炕上,我姨家很小,小到炕上只能坐下我姥姥,我大舅,我姨我妈和我,就已经满满当当,可是,尽管满当,尽管拥挤,尽管那时的日子不那么富裕,我们却觉得温暖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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