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范大娘家还喜欢吃蛇,吃泥鳅,吃知了,她们家好像什么都吃,真是颠覆了六月的认知。还是像往常一样,晚饭过后,范大娘范大爷或俩人或约着邻居,背着背篓又到城外去了,夕阳下,六月再看他们的身影时,没了当初的那种悠然和幸福,而是多了一丝诡异的感觉。六月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抓住蛇的,泥鳅好捉,城外的池塘里,满池塘的泥鳅整天神出鬼没,尤其是一到阴天下雨时,泥鳅们便翻出了水面,乌压压黑漆漆一片,比赛一样上跳下钻,这时候如果一网抄下去,捞上来七八条不在话下。六月也去抄过泥鳅,可她们是抄着玩的,玩够了就放了,她们从来没有吃过,范大娘家则不同,她们抄回来的是“美味”。
第二天下午,范大爷又坐在石台儿旁,把台下立着的木板倾斜成四十五度角靠在石柱上,他一只脚抵住木板,使木板固定不动,然后他把捉回来的蛇或者泥鳅,用钉子钉在木板的上方,通常是钉住它们的头,钉好后,范大爷左手拽着泥鳅尾巴,右手拿着尖细的刀,顺着它们的嘴部往下轻轻一划,它们便被开了膛破了肚,范大爷把它们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取出来扔进河沟里,然后再把它们的头剪下扔掉,把身子放进碗里,这样,晚饭时,他家又飘起了麻辣腥香的味道。六月还见过范大爷杀蛇,和杀那些泥鳅的程序差不多,只是最后还要把蛇皮整个撕下来,露出青花蛇那粉白粉白的肉棍来,有时候那肉棍还在不停的拧动,看的六月噩梦不断。六月怀疑范大爷一家前世肯定是屠夫,要不然他们的心肠咋那么狠那么硬,手法那么流畅,技术又是那么娴熟,范大爷范大娘在做这一切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就好像他们做的不是杀戮,而是在共同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那样快乐和满足。
六月合上日志本,每每看到这里,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悸动。“罪过啊罪过。”六月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为那些生灵祈祷。因为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六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那些所谓的着名的特色菜,比如麻辣牛蛙,比如蒜蓉鳝糊,又比如香酥金蝉什么的。六月也从没想到,四十年前范大娘她们家餐桌上最最普通的菜肴如今在国内是如此盛行,不管是大街小巷,也不管是大排档或五星级饭店,更不管是哪座城市,从南到北,从西往东,都有范大娘家早先餐桌上的食材,珍且贵,也不管健康专家打着什么样的旗帜,什么野生的天然的营养的大补的,六月统统都不吃,六月也不信那些菜有“特异功能”。就在十年前,六月去河间故地重游,无意间偶遇了范大娘,七十岁出头的范大娘看起来比同龄人至少苍老十岁,她的头发花白,皱纹横生,皮肤黑黄,行为缓慢,六月问起范大爷,范大娘说他已于六年前过世。由此可见,她们家常吃的那些蛙,蛇和泥鳅并非是人们吹嘘的金贵的好食材,六月想。
六月倒是吃过两次烤知了,暑假的夜晚,六月跟着范大爷和他的儿子范德茂,还有四川的邻居们一起到城外的树林里粘知了。六月纯粹是好奇,她在老家什么都玩过,山上跑的地里爬的水里游的甚至耗子窟窿都掏过,就是没有粘过知了。范德茂给六月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顶端的铁丝钩上钩着一块面团,面团很黏,好像抹了糨糊似的。黑夜中,高大茂密的树林里,知了叫成一片,六月按照范德茂的指导,打着手电仰着脖子,举着竹竿朝着树木的高处看去:
树干上,枝杈间,叶片下,一只只一个个的知了或高歌或小憩或漫步的享受着生活的美好,然而在它们还没有来得及唱完一首曲子时,六月就稳准狠的朝它们捅了上去——还真灵,陶醉在夜色里的知了顷刻间就粘在了面团上,然后它们被装进了范大爷的背篓里。半夜回来,范大娘把这些知了穿在一根根木签子上,抹上点油,再撒上点辣椒面和五香粉,在河沟边她们特意为此挖的小火坑里烤一烤,你别说,还真是有那么一股特别的香味扑面而来,三五个邻居边吃边聊,倒也很是温馨热闹。
六月吃过两只知了,这是她第一次吃知了,说实话,除了酥和脆,几乎没什么味道,远不如闻起来那么浓香,尤其是吃到知了肚子时,还粘粘的软软的,吃的六月又想吐了。
除了那些味道的记忆,六月在帐篷里还认识了一种长着翅膀的会飞的蚂蚁,那些蚂蚁的个头跟小苍蝇一般大小,它们在六月家扎下了根。六月家的屋门朝西开,一进门是个极窄极小的厨房,蚂蚁们就在厨房里深挖洞广积粮,不管六月愿意不愿意,反正它们占了山为了王。蚂蚁洞有纳鞋底的锥子那般粗细,蚂蚁们每天进进出出井然有序,如在无人之境。六月发现,从那个洞里出入的蚂蚁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的,天南地北都长一样的那种,它们找食物倒垃圾,出去回来,上床,上桌子,爬帆布墙,畅通无阻的东游西逛,虽然没有大的破坏力,但嗑嗑咬咬还是避免不了的,床单,袜子,甚至毛巾被都成了它们嘴里的“嚼头”;还有一种是长了翅膀的,它们的翅膀细长而透明,在阳光下如烟如纱,如同一只小小的飞蝇,六月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蚂蚁,它们飞的不高,会咬人,喜好光亮,它们的嘴巴和蚊子一样厉害,被它们夹一下,痛痒难耐。六月想了无数办法去消灭它们——喷药,封洞口,倒辣椒面都不起作用,甚至六月把它们的翅膀薅下来,看着它们在原地团团打转,看着其他的蚂蚁慌忙的把没了翅膀的同类救回家,可是,它们依然勇敢的再次出现。
有一天,六月突发奇想,烧了整整一壶热水,顺着洞眼儿灌了进去,眼见着一壶热水见了底,也没见一只蚂蚁的尸首浮上来,更没见水从洞里溢上来,六月就又烧了一壶,第二壶还是没有反应,第三壶灌下去,还如石沉大海。六月害怕了,她想,底下怕是个无底洞吧,咋没有一点儿反应呢,六月不敢再灌水了,她怕灌多了帐篷别再塌下去,于是六月又赶紧活了泥巴把洞口堵死,隔一天,蚂蚁们照样顺着原路欢欢喜喜的爬进爬出,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也没有报复六月。六月踏实了,她看着蚂蚁们继续运送着食材,继续飞向门外,感叹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她不得不佩服的败下阵来。有时候六月坐在门口,抬头望着那些长着透明翅膀的蚂蚁们在阳光下飞来飞去,一度恍惚的觉着那是一朵朵盛开的小花飘向了天空...直到后来六月家搬离了帐篷,那些蚂蚁仍在那里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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