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不寒的江南州城,一个略偏的小宅子里住进两个女子。
一女子白发苍苍,和蔼慈善,笑起来连眼尾的细纹都是柔的,最惹宅边孩童的喜欢。
她的言行举止皆有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脑子更是聪颖到如有神助,经商短短几年便成了州城里富甲一方的存在。
独独是这女子的名字,怪的很,没有姓氏,只名璃儿。
璃儿的钱多了,自然会招人眼红,何况这璃儿还身患怪病,稍大些的风都能化作刀刃伤了她。
可璃儿身边还有一女子寸步不离地守着,不知姓甚名何,只听璃儿唤她“烟儿”。
这烟儿啊,长得张扬明媚,艳丽非凡,还有双琥珀般的浅褐色眸子,同她对视一眼更觉艳上加艳,美得极具冲击性。
若是如此便罢,可烟儿还身手了得,偷钱的贼人、挑事的打手......伤的伤、残的残,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最后她还会听璃儿的一声“报官”,把人全丢到衙门去。
这日,来访的孩童从璃儿这里讨了糖,笑嘻嘻挥手告别,“璃儿奶奶,我们明天再见!”
他一走,烟儿嫌弃道:“叫什么奶奶,你分明不老。”
璃儿拿起可算温到不烫手的茶盏轻啜一口,“他这也没叫错啊。”
确实没叫错,璃儿看着四十有余,实际已经百来岁,更是在这略显漫长的人生里死过两次。
第一次,安乐郡主临璃用一副空棺材入皇陵,葬了大临与父母,留下改头换面的启神殿许璃。
第二次,神宣琉璃许璃被从所有人记忆里剥离,保了最在乎的家,留下再回不了家的州城璃儿。
第三次,璃儿年迈,白发苍苍,一身病骨,风吹都疼,她再经不起风浪,也懒得再为自己想个姓氏。
烟儿,亦即荀烟,没有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用簪子为璃儿挽好白发,挽好的头发圆鼓鼓地坠在璃儿脖颈上方。
她用手托着刚挽好的头发,手小幅度地抽离些,“璃儿,疼吗?”
“疼。”璃儿微微后仰,让头发完全托在荀烟的手上,“挽起来太重,那发簪也沉,还是就这么散着吧。”
荀烟轻轻拔了发簪,白发披散开,见璃儿伸手又将发簪递过去,又听她道:“烟儿,蹲过来,我站着太累。”
荀烟背着璃儿蹲下来,任由她抽出自己原本戴的发簪,再用这发簪为自己重新挽发,“烟儿戴着真好看。”
荀烟不答,因为璃儿戴了更好看,可她这异能附带的怪病越发严重,再也无法挽发戴簪。
璃儿没有读心却能猜出荀烟的心思,将她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烟儿,人总是有生老病死的。”
“可你还没有老,你只是头发白了,只是.....”荀烟声音很哑,肩膀也在轻颤着,“你不老的,是我太小,小到怎么都追不上你的步伐,你再等等我,再多陪陪我。”
这话璃儿太熟悉了,那年她也这般求过国师和神使。
可岁月刮骨青葱不复,生老病死才作一始终。
“江南的风也不小啊,眼睛怎么又进沙子了。”璃儿拿出珍藏的帕子为荀烟擦泪,“烟儿,人有生老病死,我降生于这人间,百年光阴过去,我老了,也病了,走完最后一步才圆满。”
荀烟的泪水浸湿帕子,泪水多到帕子重得璃儿拿不起,“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捡起帕子,回头看着璃儿,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璃儿,我陪你走到圆满。”
临泉被剥去念想的头几年还算励精图治,可他似乎对长生不老有种可怕的执念,现今又开始重新捣鼓那事。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不止把启神殿搞成异能者公敌,还把盛元皇城搅得腥风血雨,朝堂动荡不安。
璃儿当年只剥了盛元皇城里所有人对自己的记忆,动荡再起后被有记忆的人找上来的可能性很大。
果不其然,过了两月,一中年人领着两异能者找来,开门见山道:“帝师,你不能袖手旁观。”
璃儿卧在铺了好几层垫子的躺椅上,打量中年人两眼,反问:“你是何地的王爷?”
“帝师好眼力。”中年人回道,“在下名临彻,乃州城三百里外东昭城的东昭王。”
璃儿没去过东昭城也懒得细问,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王爷,纵我是帝师又如何,我这般模样还能做什么?”
临彻费力查到帝师藏在州城,不成想这帝师已经病到坐都坐不起来。
“这.....”临彻不知如何是好,站了半晌竟是怪罪起来,“你当年能让陛下和城中百姓全部忘记你,为何不直接换个皇帝,还要跑到这躲起来,如此贪生怕死怎能做帝.....”
话没说完,他身边两个当护卫的异能者先后倒地,自己也被人踩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着,“啊——!”
“你这话说得可真好听啊。”荀烟恨不得将临彻生生踩死,在他的叫喊声中怒道:“自己无能还怪旁人,把救国的担子扣在一女子身上,你这王爷做来何用,传宗接代,娶妻纳妾,还是照顾青楼生意?!”
临彻疼得说不上话,又怕自己真被踩死,只能朝躺椅上的帝师投去求救的目光。
病弱的帝师看他一眼,淡淡吩咐道:“吵,吵得我疼,烟儿,他们留不得,都杀了吧。”
话落,荀烟摸出把刀抹了临彻的脖子,两个倒地的异能者也被她先后砍了头。
“我们跑吧。”荀烟满身是血地看着璃儿,“再往南走,最南端,那里距皇城几千里,不会再有人找来。”
王爷能找来,临泉或许也能,毕竟当年她是剥离临泉关于自己的记忆,而非编改记忆。
这也是许璃当年不杀临泉的原因,没有了国师和神使,她再做不出那般瞒天过海的杀局,也没时间再养出新的帝王。
剥了记忆逃走是她能给出的唯一解法,可惜是个苟延残喘的烂法子。
这不,才过几年,又回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璃儿摇头都懒得摇,“不走,你先把尸体收拾干净。”
这事荀烟擅长,她找了把柴刀将几人剁成块,丢到柴房的灶台里烧,然后将烧成的灰铲到血迹上,把灰和混了血的土混匀、拍实,最后再盖成新的土拍平整。
没能人想到自己脚下的土路下混了尸灰,被埋在下面的人也只能任人践踏。
这法子还是厉琛讲往事时提到的,当过司寇的荀烟来了兴趣,让他再多讲一些。
厉琛给荀烟讲了一下午,代价却是自己被容憬撵在屋外罚站一整夜。
璃儿知道荀烟气,等她在土上来回走了几趟才催促她去洗洗身上的血。
荀烟直接用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走到璃儿身边坐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璃儿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刚收拾好的门口,然后缓缓闭上眼,“烟儿,你听我讲个故事,故事有点长,我在心里讲,你用读心看吧。”
荀烟和璃儿单独相处时是不用读心的,得了命令,她眼眸立刻变成浅褐色。
【在百年多前,太祖临烨和他的皇后东适汝有个小女儿,名唤临璃,是大临最得宠的公主。】
【那公主被宠到无法无天,见了国师缠国师,见了神使逗神使,脾气还很刁蛮,惹得神使吃了味故意吓她,吓得她大病一场。】
【病好后,公主被吓没了刁蛮的坏毛病,不缠国师,也不逗神使,得同时赖着他们两个人才行,因为十多岁那年见两人走在一起的背影好生般配。】
......
璃儿在心里缓缓讲着,荀烟用读心慢慢看着,用短短几个时辰看完了这人百年多的往昔。
讲完后,她见璃儿心道:【烟儿,我好喜欢那段我有人教导,有人依靠的欢闹岁月,可我能剥离,就有人能复合,临泉未尝不会想起那些事,我的记忆,我的往昔,我的一切都留不得。】
【我们活着逃跑不是生路,我忘却一切地死去才是,要剥去今生记忆,仿若不曾有过今生。】
“大人......”时隔几年,荀烟再次叫璃儿大人,她还想牵着璃儿的手叫,可璃儿经不起这般折腾,她只能茫然无助地望向璃儿,“大人,你别这么残忍,留一点喜欢,留一点对烟儿的喜欢。”
【烟儿,你为何这般自恋,我何时我说过喜欢你?】
“若是不喜欢,大人为何对我这般好?”
【好吧,难怪帝王家的不喜欢精神型异能者。】
这璃儿曾也是帝王家,荀烟眸色暗了暗,似有几分难过。
下一秒,她又见璃儿心道:【不过我特殊,我喜欢,喜欢你,也喜欢你的能力,说话都疼的年纪只有你能同我聊天。】
【只有烟儿能再听我的长篇大论,这样的烟儿我怎么能不喜欢。】
对上荀烟逐渐欢喜的眸子,璃儿继续道:【我会留下对烟儿的喜欢,空白的记忆里只剩烟儿,灵魂飘在天上只会记得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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