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称郑玄“着书满家,从学数万”(《经学史》)恐怕不是虚言,他的弟子总数当不会少于万人。据后人辑佚的《郑志》和《郑记》记载,郑玄在进行教学时,注意采取问难和启发的方式,师徒们锲而不舍,切磋琢磨,治学态度十分严谨。
《食旧堂丛书》中《论语郑注》记下了这样一个故事:《论语》评《诗经》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话,郑玄注曰:“乐得淑女,以为君子之好仇,不为淫其色也。寤寐思之,哀世夫妇之道。不得此人,不为减伤其爱也。”
但是,郑玄在给《毛序》是以“《关睢》乐得淑女以配君子,爱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作笺时却说:“哀盖字之误也,当为‘衷’,衷谓中心恕之,无伤善之心,谓好逑也。”
这引起了弟子刘琰的怀疑:注《论语》以“哀”释之,注《毛序》又解作“衷”字之误,为何前后不一致呢?郑玄赞赏刘琰的用心思考,他回答说:“《论语注》人间行久,义或宜然,故不复定,以遗后说。”
就是说,应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拿不准的就不强作结论,以免贻害后人。博闻、阙疑,慎言其余,郑玄不仅治学如此,也教育学生要如此。
《食旧堂丛书·郑志》记有郑玄与弟子赵商的一段对话,是由《诗·商颂·长发》的序文引起的。《毛序》说:“《长发》,大禘也。”
郑玄笺曰:“大禘,郊祭天也。……”
这中间牵涉到很复杂的祭礼问题,赵商引古籍不同意郑玄的解释,郑玄在进行了一番说明后批评弟子说:“探意太过,得无诬乎!”
在与赵商的另一次谈话时也说:“天下之事,以前验后,其不合者,何可悉情?是故,悉信亦非,不信亦非。”
从这些师徒间切磋时的随意性谈话中可以看出,郑玄教育学生是很注意问难式、启发式和因材施教的,这是对孔子的传统的继承和进一步发展。而其教育方面的突出成就,又促进了其学说的传播,终得大行于世。
思想
郑玄存在神学思想,认为有人格化的天神存在,它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和最高主宰。如其《尚书五行传注》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其政道则神怒,神怒则材失性,不为民用。其它变异皆属珍,珍亦神怒,凡神怒者,日月五星即见适于天矣。一事失,则逆人之心,人心道则怨,木、金、水、火、土气为之伤,伤则冲胜来乘珍之,于是神怒、人怨将为祸乱。故五行先见变异以谴告人……
这种天人感应的谴告说,不外乎宣扬君权神授,神化君主。他还进一步认为,如果君主的行为符合天神的意志,就会由上天降下种种嘉瑞、符瑞以示隆兴;反之,若君主过失,上天则会降下种种灾异以示警告。由此进一步推论,则人的生死、贵贱、贫富、祸福都是由天命决定的,所以应该恭顺天命,服从封建统治。
另一方面,他还神化阴阳、五行,用阴阳气的盛衰解说事物的变化,以君子属阳,小人属阴,社会之所以乱,乃是阴气过盛即小人当道的结果。所有这些,都是成体系的,并非偶然的提及。当然,这些思想并未超出汉代“天人合一”唯心论思想的范畴,很少有郑玄个人的发明。但他遍注群经,将这些思想融于对经文的解释之中,而且其中又进行了一些系统化的工作,这就将唯心主义神学哲学进一步发扬光大了。总的看,郑玄的哲学思想并不是进步的,但也未尝不具有积极意义,因为它另一方面也强调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和对自己命运的信心,只要按照天意——实际是某种客观规律——办事,就有可能招致好的结果。
郑玄的政治思想。与其神学哲学观相联系,郑玄在政治上是保守和正统的,他认为封建制度是合理的和永恒不变的,符合天意的,因而积极维护封建统治的中央集权制,反对地方割据势力。从这一点出发,他极力宣扬忠君思想,强调地方服从中央,地方要以“顺道”来事奉君主。他认为,人臣为君而死就是尽忠,是义、勇兼备的行为;而正直、刚克、柔克三德,为人臣者必须具备其一。
应该说,郑玄对汉室是忠心的,对军阀割据是痛心的,他在注释群经时总是神化君主,要求地方诸侯服从君主,把封国的财富贡献给天子。他注《周易》与《周礼》,常常寄托自己君贤臣忠的政治理想,而在笺注《毛诗》中,又寄托自己感伤时事之情,这也说明他向往从前、反对现实乱世的态度。另一方面,他还积极宣传孝道,用孝道来为忠君思想眼务。要求人们像事奉父母一样事奉君主,像尊重长兄一样尊重各级封建统治者。
总的看,郑玄是一位笃信儒家思想的正统学者,他理想中的政治面貌,应当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严守等级秩序,使政治稳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有这些,当然也没有多少郑玄个人的东西,而是传统儒家思想对他熏陶而形成的。但郑玄遍诠群经,已把这些政治思想说成是经典的本义和万古永恒的常则,这对于儒家传统思想的传播,具有重要的意义。
校雠学
郑玄注经,不仅兼录异文,考订疑误,而且致力于考镜源流,厘析篇帙。所以,精擅于校雠学的清人段玉裁,曾在《经义杂记序》中称赞郑玄成校雠学千古之大业。今人张舜徽先生着有《郑氏校雠学发微》,认为郑玄的校雠学成就表现在如下12个方面:
一是辨章六艺,即明辨六经之体用;
二是注述旧典,理查群书;
三是条理礼书,使之部秩井然;
四是叙次篇目,在目录学方面有突出创见;
五是广罗异本,比较异同,细心雠对;
六是择善而从,不拘于师法家法和今古文;
七是博综众说,舍短取长,不以先入者为主;
八是求同存异,自申己见;
九是考辨遗编,审定真伪;
十是校正错简;
十一是补脱订伪;
十二是审音定字。
凡此种种,已大抵涉及到了校雠学的各个方面,后世有志于以整理古籍为务者,皆以郑玄所为作为楷式。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古籍浩如烟海,整理古籍是研究传统文化与历史的必需,而校雠之学,又是古籍整理方面的一门专业学问。郑玄的校雠学成就,极大地丰富了中国校雠学的内容,其功实不可没。
训诂学
中国训诂学的起源甚早,而训诂学的成熟发展,则在汉代。汉人的训诂学成就,又以郑玄为最。所谓训诂学,也就是用语言解释语言,郑玄遍注群经,其内容几乎包括了后世训诂学所涉及的全部:包括释词、释句旨、说语源、说通假、注音读、说修辞、说制度、解名物、释方言、校勘文字、分析语法等等。而郑玄所采用的训诂方式,如直训、义界、推因等方法及传统的义训、形训、声训等,亦已相当完备。郑玄注经所用的训诂术语也相当丰富,如:犹,者…也…,所以一也,谓,谓一也,喻,亦,言,…貌,…之辞,…曰…,…为…,谓之,发声,若,之属,所以,之言,属,然,声误,假借,之谓,语助,…之声,当作,当为,今文,故书,古今字,古文,互言,音,读,读若,读如,之言,读曰,读为,读当为,或作等等,皆为后世所沿用,其体例十分严密。总的看来,郑注群经为后世之训诂学起到了导源的作用,大有发几起例之功,实为中国训诂学之起源。
音韵学
郑玄对古音韵学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郑玄有探索古音的创始之功:他第一次明确指出了“声类”和“音类”,并注意发挥其在注释中的作用。并分析了“声类”和“音类”的不同点:大抵发音部位相同的叫做“声类”,收音部位相同的叫做“音类”,凡是“声类”、“音类”相同或相近的字,其义必相同或相近。这在音韵学上所起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词汇学
郑玄对词汇学的发展有杰出贡献。在词汇学方面,郑玄总结和发展前人的研究成果,在注经过程中对词的诸多义项和用法进行全面训释,从而巩固了先秦以来词义发展的成果。春秋战国时文化空前繁荣,经典史籍所用之词达到了极大丰富,但是作为词的记录的单字,数量却并未增加多少,词汇的丰富性主要是通过一词多义表现出来的,即是说,词在这一时期产生了大量的引申义与假借义。许慎的《说文解字》主要在于明辨字的本义,正本清源,功绩巨大,但很少涉及引申、假借问题。郑玄则重在阐述词的引申义与假借义,并揭示出了一些客观规律。
历史评价
马融:诗书礼乐皆东矣。
袁绍:吾本谓郑君东州名儒,今乃是天下长者。夫以布衣雄世,斯岂徒然哉?
孔融:郑康成多臆说,人见其名学,为有所出也。证案大较,要在《五经》四部书,如非此文,近为妄矣。若子所执,以为郊天鼓必当麒麟之皮也,写《孝经》本当曾子家策乎?(《与诸卿书》,摘自《御览》卷六百八)
轶事典故
郑君草
相传郑玄酷爱车前草,因此车前草又以郑玄命名,被称为郑君草。
精通术数
郑玄对术数之学的研究也很有心得,成名很早。据《郑玄别传》记载,郑玄十七岁时,有一天正在家读书,忽见刮起了大风,他根据自己掌握的一些方术来推算,预测到某日、某时、某地将要发生火灾。于是,他立即到县府去报告,让政府早做准备。到了某日某时,某地果然发生了火灾,但由于早有准备,并没酿成大害。这件事不胫而走,郑玄又被当地视为“异人”。
化险为夷
郑玄曾拜马融为师,学习算学,三年没有见到马融的面。马融只是让他的一个学得较好的学生教郑玄而已。一次,马融计算浑天算的不符合,问他的弟子们,没有一个能算出来的。有个弟子说郑玄能算。马融立即将郑玄召来让他计算,一转眼的工夫就算出来了,大家都既感到吃惊又佩服。马融感叹地说:“诗书礼乐,郑玄都精通啦!”
心中暗暗产生杀机,等到郑玄学业学成后辞别老师回归故里时,郑玄怀疑有人追赶他。于是坐在一座桥的下面,将穿着脚上的木屐放在水面上。马融果然用“式”这种卜具推算出他离去的方位,带领人去追杀郑玄。看见郑玄后,对跟他一起来追杀郑玄的人说:“郑玄在土下水上而依靠着木(按:木屐代木。古人认为要在土下水上,既是棺木),这回他必定得死。”于是不杀郑玄,转身离去。郑玄方才免于一死。
沉默寡言
郑玄长到八九岁时就能用筹码进行乘除法的运算。十一二岁随母亲回到家里,正逢腊月宴会。同席的十多个人,个个衣着华美,能说会道,唯独郑玄神情漠然,一言不发。母亲暗中几次督促郑玄,让他也跟同席人说说话。郑玄说:“说话闲聊练嘴皮子,这不是我的志向。”
侍婢博学
郑玄家中的侍婢都颇为通晓《毛诗》。一位婢女曾因违逆郑玄,被他惩罚长跪在台阶前。另一位婢女开玩笑对她说:“‘胡为乎泥中(引自《诗经· 邶风·式微》,意为为什么跪在地上)?’”这个婢女回答:“‘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引自《诗经·邶风·柏舟》,意为向他报告事情,正赶上他发怒)’”。
梦示可学
郑玄跟老师马融学习,三年没有学到什么。后来,马融让他回去。一日,郑玄在树荫下和衣小睡,梦见一个人用刀划开他的心,对他说:“你是完全可以使自己成为有学问的人!”郑玄睡醒后立即返回,不久就把所有的典籍弄懂弄通了。
攻驳何休
与郑玄同时代的今文经学大师何休用十七年的时间写成了《公羊春秋解诂》一书,对《公羊》一书的内容多所发明。从他的《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三文中可见,他认为《春秋》三传中只有《公羊》义理深远,像墨子的城防一样无懈可击。而《左氏》与《谷梁》二传则存在严重的缺点,根本不值得研究。
郑玄乃针对他的观点,着《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以驳斥之。他认为三传各有其优缺点,《公羊》并非十全十美。何休读了郑玄的文章,也带着叹服的口气说:“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 意思是说郑玄能从他的文章中找出矛盾,用他自相矛盾的说法来驳倒他的立论。郑玄对何休的批驳十分有力,经师和学者们十分惊服。据说当时京师之人称何休为“学海”,而称郑玄为“经神”,郑的声望远超过何。当时求学者不远千里投到郑玄门下者甚众,他的徒党通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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