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过去。”林珑伸出手，目光转向街外已经鲜少的行人。
伊斯拨通了那个套间的电话，响了三声被人接通，那头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着愤怒却熟悉的男声：
“我不管你什么立场，什么目的，如果不把卫代表全须全尾的送回来，你可以猜猜后果是什么。”
何明华想到了事先安排好的计划，他有把握无论是哪一方都得忌惮他们手里的底牌。
电话里滋滋滋的电流声带过来一句女人的轻音，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何明华，你威胁我啊？”
“……”
“你……是你……“
何明华猛然从沙发上坐起，居然真的是她？
“猜到是我，就不要搞你那些东西，你以为我会怕？”林珑知道，何明华手里有一个特殊的装备，模拟初级丧尸传递信息的频调传感装置。
何明华蒙了，他的确隐隐约约有猜到是林珑做的这一切，才单独留在了酒店。
“你，没死？”
“托你的福，凑合活活，我和你们卫代表深入交流交流，你有意见？”林珑看见面前的路口，手指示意伊斯改道回家。
“你，怎么是你啊？林珑，你别乱来，你到底要干什么？”何明华痛苦的捂着头蹲下，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是没有，他搞不定这个女人。
“用不了多久，快的话今天晚上，人我给你送回去，叫你的人回去，不要瞎搞。”
“嘟嘟嘟嘟嘟……”
4.瞄准
当天夜里。
林珑的家在E城南区的中心一栋家属院里，称不上多整洁，唯一的优点就是很大，很安全且功能齐全，除了卧室用来睡觉以外，五花八门的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有。
她站在自家的窗外，换上了拖鞋和白色的家居服，医生已经将还在麻醉昏迷中的卫谨戈送到了这位长官家里。
从他心口伤疤处往下2寸，手术刀划开一道3厘米的伤口，将那个几乎要和他肌肉粘连在一起的胶状物取了出来。
无色且的透明胶状物。
伊斯好奇的站在门外朝着屋里看，大客厅里并不空旷，他对这个从大陆来的男人和女人的兴趣被另外一项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块从卫谨戈体内取出的小东西。
“长官，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越和林珑呆越久就越发现她身上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
“伊斯，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伊斯耸了耸肩膀，将林珑的房门轻轻关上，对着门外两个守门的士兵看了一眼，匆匆离开。
林珑捏着手里的那一小块还带着血丝的胶状物，想到林大伟说过的话，瞄准的自由。
银色的子弹天天挂在她的胸口，她起初还不理解哪里有什么瞄准的自由，明明枪口对准的从来都是人类。
直到半年前，她在完善C组织的数学模型过程中，终于算出了那条可以缩短人类第一次幸存者会议召开时间的路径时，跳出的弹窗和那封母亲留给她的信件。
【孩子，我很遗憾你走上了我曾走过的路，像创造这个模型的前人一样，用尽一切方法尝试究竟能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写毁灭的结局，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这不可能。】
【可作为一个母亲，我实在没办法冷眼看见你像我一样痛苦的走在这条死循环上，其实这一切结局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切罪过与你无关，你该自由快乐的过完这一生，我还记得你上次打电话给我，因为写不出论文在电话里哭的很难过，还记得妈妈怎么告诉你的吗？即便写不完那篇论文，你也是个好孩子。】
【组织在研发丧尸病毒药剂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也同时在研究抗丧尸病毒血清，但所有的实验记录被你爸爸在某一天慌慌张张的全删了。只有一种可能，抗病毒血清也成功了。他删除抗病毒血清的那天，就是我骗你他去别的村庄杀猪回来那段时间之后，你应该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们绑架了卫谨戈，但卫谨戈没死甚至也没被感染，只是心脏出了问题。】
【C组织是个什么组织你清楚，卫谨戈根本没命活过去，他被人报复并注射了丧尸病毒，而且成功感染，但那个时候计划尚未成熟，组织的人不能让人知道丧尸病毒的存在，你的爸爸接到了完整摧毁这个感染者的命令，你知道的，你爸爸珍惜所有的实验体，我猜测，他在那具已经完全异化的实验体上注射了抗病毒血清，他没想着能成功，可结果让他吓住了，你爸爸痴迷于观察这具实验体的具体症状忘了把人毁尸灭迹，卫谨戈最终被人救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他没死，丧尸病毒也没被发现，除了心口下的一道疤，像极了你爸爸的手笔，他是为了找东西，珑珑。那里面说不定还藏着没被你父亲清理干净的东西，有可能是胶状物，我看了记录，虽然你爸爸一直遵守组织上的命令对我缄口不提任何病毒的事情，但林大伟别想瞒我任何东西。你知道该怎么用那个东西。他居然被你救了下来，这真是个奇怪的世界。】
【林珑，我知道对极大部分人来说，我们是罪恶滔天的疯子，但你与此无关，甚至也是其中的受害者，我不希望你有太重的心理负担，但看到这封信的你，显然已经默认接过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对作为母亲的我来说太残忍。】
【所以，我的孩子，去做你你想做的事情，扣不扣扳机，瞄准谁都可以，你的父亲和你是我糟糕又压抑的世界里唯一的火炬，我可能没资格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我的鬼话，但我如此的爱你。】
林珑的世界差点又崩一次，这才明白，瞄准的子弹还有一颗。
那就是卫谨戈。
而且，她运气很好，居然真的给她找到了那块胶状物，如果抗体无法在体内残存，这块胶状物就是最后能复刻抗丧尸病毒血清的引子。
5.放纵
凌晨4点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卧室里的灯没开，林珑很早以前就习惯了黑暗，只有拉上的窗帘缝隙里隐隐露出些微光。
卫谨戈睁开眼，瞬间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下意识的掏枪，但浑身的衣服都换了，这是个干净柔软且温暖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见到了林珑，他记得，是在哪个雪地里。
“林珑？”卫谨戈轻声叫她的名字。
“你醒啦。”女人柔声弯下腰，打开床头的一盏小灯，穿着一件白色的薄衫，暖黄的灯光的落在她的侧脸，递了一杯热水到卫谨戈手上。
“喝点水，如果你要回去找何明华，我可以现在安排车。”
卫谨戈没说话，目光平静的看着坐在床沿的女人，喉结上下翻滚的，垂眸低头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热水。
林珑想到自己10几个小时前才刚刚把人扎晕，这人现在又一句不问的喝自己递过去的热水，卫谨戈这几年是不是疯了？
无论他是不是疯了，倒是给林珑生出了几分愧疚，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勉强算是老朋友重逢的拥抱？
“不好意思，刚刚把你扎晕了，然后在你身上划了一道疤。“
“应该很快就会好，如果你需要……”
因为愧疚，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失去了警戒心，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玻璃杯子砸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响动。
她的唇上触感湿润，小臂被卫谨戈抓住不放。
“需要……”卫谨戈控制不住自己，艰难的开口，眼里情绪复杂，久别的思念，重逢的喜悦，被她算计的不甘还有自愿跳入圈套的无可奈何。
转瞬即逝的吻重拿轻放，随着低哑的男声响起停住。
卫谨戈很久没被人叫过大名，幸存者基地里的卫先生，战时的卫指挥，手术台上的卫大夫，或者是被一群孤儿叫卫叔叔，一回头就是成千上万双求生的眼睛巴巴的看着自己希望得救。
谁来救救他，尤其是在卫端方死了以后，谁来救救他呢？
承载那么多人的目光和性命绝不是一件好事情，压都能把人压死，这么多年，那么多个深夜，他总是能想到他的父亲，那个从没给过自己任何关陪伴和关心的父亲。
从前卫谨戈以为，自己的爸爸为了做英雄连家庭，亲情都可以牺牲，这是多么冷血的人。
直到他也走上了相同的老路，才发现里头藏着的苦水有多苦。
“什么？”林珑没敢抬头看人，她本来是想说如果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要她承担的话。
卫谨戈碰着女人的额头，感觉到有些东西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似乎有了断裂的迹象，不是，是已经断了。
从见到C酒店的大门开始，从见到那些水果糖，从见到她在路灯下的身影，从哪个拥抱，从想对着她倾诉开始，早就断了，于是他摇了摇她的手臂低声说：“你…”
林珑缓缓抬起头看见男人那双眼睛里藏着困苦和情潮，她不是当年那个在象牙塔里因为写不出一篇该死的论文就会对妈妈哭的孩子了，她没有妈妈了。
“卫谨戈，你不怕我是丧尸啊？”空气灼热，让对视的气氛也焦灼，明明卫谨戈是唯一知道她父母身份的人，这怎么还上赶着呢？
“那你咬死我吧……”他偏过头赌气又不管不顾的落下一个吻，除了她以外，什么都不想再想。
林珑笑了，一群疯子，闭上眼，抬起头，咬了上去。
痴缠的拥吻，直到女人喘不过气来才发现，这tm到底是谁要咬死谁啊？？？
手指收拢扣上他的背，她甩开头躲避轻声开口：“你有伤……”
“死不了。”他胡乱抛下一句话，埋在女人的衣领间找安慰，几根来不及剃的胡茬扎上了她的锁骨。
开闸的洪水难收，一晌贪欢。
6.我的忠诚
伊斯看着在工作日却不在办公室呆着的长官，还有麻醉时间过去很久之后迟迟没回酒店的卫代表。
你两都聊到什么地方去了？
E城南区中心的平层里，林珑捞起满头的黑发，坐在床沿光着脚踩在地上系衬衫扣子。
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只手，毫不顾忌的环上了她的腰。
但是卧室放在床头柜的座机响了起来，她躲开男人的吻，伸出手接了电话：“长官，酒店里的那个男人打了一晚上的电话。”
“把电话转到这里。”
等电话转线路的30秒，林珑扭过头看着卫谨戈，虽然年纪大了，但驭下有方：
“何明华还挺担心你，卫代表你怎么这么不让手下省心？”
卫谨戈心口下的那道疤还是裂开，他自己就是医生，找了点纱布又自强不息的给包上。
林珑将接通的电话放到了耳边，何明华显然是被另外两个人逼急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段过去。
“林珑，你到底把卫代表怎么样了？他要是有事我回去怎么交代？我回去交代不了，你不为我想，你也要为我老婆想想？”
“卫代表，你说说，我把你怎么样了？”林珑听何明华的话听的想要翻白眼，讲电话放到了卫谨戈的耳边，自己则是的继续踏踏实实的系扣子。
“没怎么样……”
“不会有事。”
“我只是……来见见她。”卫谨戈挪开目光，但一晚上声音的沙哑不假。
何明华听着声音不对劲，很不对劲，说话吞吞吐吐的也不对劲，但是听着也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没事就好，那什么时候回来？”
卫谨戈轻轻咳了一声开口：“看……林长官，什么时候放人。“
林珑扭过脸不解，现在到底是谁不放谁啊？电话被她拿回来挂断：“卫代表，出门左转公交站，13号公交路线，我就不送。“
“那道疤里的有什么东西？“
卫谨戈猜里头可能有些东西，不然林珑不会大老远的就为了给他开一刀，况且林珑的父母没一个好惹的，她会出现在E城，又是在E城召开的第一次幸存者会议，不免让人多想。
“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林珑知道抗丧尸病毒血清意义重大。
如果不能通过残留在卫谨戈身体里的东西复刻出真正意义上抗丧尸病毒血清，立刻告诉所有人这个东西，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以为你是为了提案权来找我。”卫谨戈刚刚落地E城就听说了这里南北两区的执政长官因为提案权闹得并不愉快，最终以南区的退步作了解。
其他人他不知道，但就他看，林珑可不是个会退步的人。
“不重要了。”林珑犹豫了片刻，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腰还在被人环着不撒手，又只能一屁股坐下。
“……”
“卫代表，你很闲吗？”
卫谨戈却笑了，所有人都在为提案权乃至为最后己方的提案拉票搞得声势浩大，现在她却忽然说不重要，这只能说明，对林珑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相信那对大多数人来说，会是一件好事。
“我这几年，半天都没休息过，要不然在手术台上，要不然在和阿雁打，要不然是在组织恢复生产力。”
“卫代表是希望我夸你勤奋？”林珑受不了了，她也没偷过懒啊？
“不是，我只是想要你安慰我。”
”。。。“
“你怎么年纪越大，脸皮越厚啊？”林珑张牙舞爪咬牙切齿的扯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不知道卫谨戈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雁还好吗？“林珑想到那个朋友，那个林大伟手下的试验品。
“好的很，我几次差点被她打死。“卫谨戈想起那个进化丧尸身上强大的力量和铺天盖地的尸潮。
林珑将卧室办公桌上一大摞的草稿纸扔进垃圾桶，头微微抬起，见到卫谨戈拉开了窗帘，有些刺目的眼光倾泻而入。
他逆着光走到了自己面前，已经穿戴整齐，林珑抬头看人：“卫代表还有事？“
林珑知道就算昨晚睡了，别说放在这个年代，就是放在丧尸爆发前睡一觉又算的了什么？
“你可能不想要，但我还是要给你。“卫谨戈却说的真挚。
“什么？“她低着头继续翻东西，想要找一个印章，没抬头看他。
“我的忠诚。“
卫谨戈看着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的女人，可无论是她还是他都站在一个随时可能会死的位置，谁都不敢妄谈未来。
他身不由己，唯一由己的，是他的忠诚。
男人迈步离开，会议在即，他是带着任务来的E城，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的女声响起，她一如既往的语气认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他安心的东西：
“我会收好。“
7.错误
【无论你有没有写完那篇论文，你都是个好孩子。】
林珑看着空空荡荡的卧室，想起妈妈的话，想到自己最开始因为害怕毕不了业，害怕写不完论文的那些灰暗的过去。
她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标准错了。
她给自己安上好学生的标准错了所以为此焦虑，或者说C组织给毁灭安上的标准错了所以为此费劲心机。
谁又能知道什么是毁灭？更何况是文明的毁灭？
所有人都死了？这颗星球爆炸？科技停滞不前？还是彻底的绝望？
这是个太复杂的问题，可惜她的妈妈已经离开了人世，林珑没办法问问。
但她想通了一点，文明是人类孕育的孩子。
但C组织对待文明的态度，和一个母亲对待孩子的态度是一样的吗？
完全不一样。
每个妈妈在拥抱孩子的第一刻就清楚知道，这个孩子最终一定会有面对死亡那天。
可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为这件事情苦恼，她们只是由衷的希望，真心的祝愿：
“希望我的孩子能快乐自由的过完一生。“
林珑背手，看着窗外的人流川海，又或者是被丧尸病毒控制下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工具人的尸山血海，想到了一出生就被选作试验品的阿雁和002，想到了很多在灾难中被迫失去性命的普通人。
大约对谁来说，快乐都不可能再快乐了，但林珑希望至少每个人能自由。
-完-
本来一直在构思另外一篇剧情结构，想弥补一下我写小地图校园逃生没写过瘾的遗憾，但事情有点多，那篇构思的比较慢，所以还是先把这个番外放上来，给两个小倒霉蛋一个好结局，谢谢宝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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