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当陆若飞看着敌军装甲车碾过长江大桥,他开始想起学生时代对老师发的怒。
曾作为清朝幼童留学美国的工程师盛天途正在自己的书房里伏案为图纸做着最后的润色,突然,嘭地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撞到墙边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个少年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径直走到书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的图纸奋力撕扯起来。
“陆景安!你疯了?”
“对!我疯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猛地扬起手里的碎片,白色的纸片在空中肆意乱舞,见到这一幕,51岁的盛天途也红了眼圈。
风透过书房的窗子吹进来,破碎的纸屑在地板上翻滚。
师生俩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若隐若现的线段,心痛的无话可说。
书桌上,西洋台历印着几个红色的大字:
“民国二十一年(西元1932年)一月廿八日”。
……
“你也真是够狠的,盛先生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你一下子就把你们俩的心血撕碎了。”
青年微笑着抿了一口咖啡,看着面前托着脸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妹妹,大大的眼睛里饱含了复杂的感情。
岂止是师徒二人耗时数年的心血,那份长江大桥设计作品,更是当年的上海滩恶少陆小少爷浪子回头的证明。
“当年事变后,日本人走过我们新修外白渡桥进入闸北杀了那么多人,一时气不过,现在想想也不该,怎么把气撒在盛公的头上。”青年轻描淡写,却并不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懊悔。
“你画功这么好,又有头脑,不当工程师,真是可惜了。”
少女仍然为哥哥的命运唏嘘不已。
“可惜什么?我们家有你这个大才女在啊,笔酣墨饱,传神阿堵,我哪里比得上啊!是吧,丹青女神?”青年笑着捏了捏妹妹的下巴:“我陆景安这双手,还是拿枪比较舒服。”
陆景安笑着向妹妹比划着手,修长的手指上赫然带着长年握枪留下的茧子。
“好吧,你拿枪就拿枪,反正父亲和三哥都是军人,不过,你也应该像父亲和三哥一样做个理智的军人,可别像原来那么冲动了。”
陆丹青试探地指指他腰间的枪。
“小东西,明明比我小,还像大人一样教训我!”
“没办法,谁让我本来就比你懂事呢!”陆丹青故意朝哥哥做了个鬼脸。
陆景安宠溺地捏捏妹妹的脸便不再理她,他转头望着舷窗外静止的鱼鳞状浮云,日出东方,霞光万丈。
他眯起眼睛,远眺云天相接,耳畔回响起一首赞美诗:“认识你真好,举目向山,从今天起,牺牲的爱。善良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六年前,在上海到奉天的飞机上,她伏在他身上,呢喃着。
……
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1月4日下午三时许,一只军绿色的大铁鸟航行在南京上空。对于中华民国首都的市民来说,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飞机伴着肆虐的气流缓缓降落在南京大校场军用机场,一切轰鸣归于平静。
“立正!敬礼!”
数十个列队迎接的士兵腰杆挺直,右手平衡放在胸前,整齐行礼。
镶着青天白日徽的头盔在阳光下煞是耀眼,清一色的上士军衔表明这些士兵是精锐中的精锐。
前舱的绿铁门缓缓推开,最先下来的是一名国军少校,黄绿色驼绒的少校军服让这个年轻人显得很是精神,他走下来后站在一旁,恭敬地站在扶梯旁边。
随后,套裙翩翩的陆家七小姐陆丹青出现在舱门,她的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他扶了扶镶着银白骷髅和雄鹰万字的帽徽的军帽,抬头仰望阔别五年的祖国蓝天,领口精致的校官衔章熠熠生辉。
“景安,欢迎回家!”
青年扬起嘴角,张开双臂朝着队列尽头的少将军官走去。
陆景城紧紧拥抱着弟弟:“小子,在国外呆的还习惯吗?”
陆景安耸耸肩膀,声音略带疲倦:“一切都还好,只是像元首那样的极端主义者让我感到很危险,不过要感谢各路人马的相助,让我在参谋部一直很安全。”
“你最该感谢的是父亲。”陆景城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未答话。
“好啊,五哥回来了就把我忘了,你怎么不问我在国外习不习惯啊?”丹青撒娇地挽着大哥的胳膊。
“你还不习惯啊小丫头!是谁来信说都不想回来了?”
陆景城笑着刮刮小妹妹的鼻子,兄妹三人有说有笑地向汽车走去。
黑色轿车穿过成荫的法国梧桐,径直驶到黄埔路国防部大院内一幢戒备森严的别致公馆前,门口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一位少校打开车门,陆景安走下来,踏上这片承受深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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