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夏逸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哭着扑到母亲怀里,然后被紧紧拥抱住,温柔地安抚着。她在梦里也清楚知道,那不是她真正的母亲,而是她对包容之爱的模糊期望。就像董云淼死前醒了一瞬说想回家,回的大概也不是现实中的家,而是一个理想中的安乐窝。

正因为知道是梦,夏逸格外害怕醒来美好破灭的一刻。在梦中她掐住那个母亲的脖子,心惊胆战地想着,她可千万不能长出现实中妈妈的脸。

然后夏逸就惊醒了,惊觉眼角有一滴泪。

哪怕她这样的人,临到末了,还是渴望虚无生命中的一点爱。她感到有些悲哀。

老年人觉少,夏母已经起来了,对着弟弟道:“诶呀,宝贝,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要吃什么早饭啊?这件蓝睡衣你穿着很好看。”

夏母正娇滴滴笑着,拍了一下弟弟的屁股又去捏肩膀,笑道:“你姐姐结婚了,那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呢?你这么优秀,可一定要找个配得上你的女孩。到时候带过来,妈妈给你好好看。你要是有什么悄悄话,趁着现在和妈妈说。”

他有些厌恶,倒也已经习惯了,懒得计较。直到夏逸悄无声息出现,他们又变了脸色,好像被她撞破什么。

“你爸爸又胖了,昨天晚上打呼厉害,搞得我一晚上没说好。”夏母扭脸,换了一张深闺怨妇的面孔,又开始絮絮叨叨抱怨很多事。这样的话她不是愿说给弟弟听的,夏逸又是另一回事。一个可以是进行精神恋爱的儿子,一个是女儿这个快要嫁出去的精神情敌。高下立判。

夏逸打断她道:“你多和弟弟聊聊天吧,今天保姆不在,我来准备早餐。”

吃过早餐,夏逸简单同家人说了一点事,然后按惯例还是去找郁曼成。他果然在家里,但看起来彻夜未眠,见她出现,好似看见厉鬼还魂,惊道:“你怎么还敢过来?”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来看你过得好不好?”夏逸嫣然一笑,捧出一个礼盒,道:“你看,我给你买了条领带。喜欢吗? 你这个颜色配你常穿的几件西装都不出错。”

郁曼成根本没看那条领带,因为夏逸紧接着又拿出一副眼镜,递给郁曼成,道:“这是宁文远的眼镜,以后说不定用得着,算是证物。”

话说这地步,就是不留任何余地了。郁曼成一时间都有些迁怒,那天他都把话说到这地步,夏逸如果真的不愿悔改,他也留了一两天的时间让她逃走。走都能走出本地了。为什么不能畏罪潜逃呢,至少给他留个念想。

郁曼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还不能去自首吗?”

夏逸笑道:“你先等等,说一下你的发现,让我再好好考虑。”

郁曼成长叹一口气,道:“我该从哪里开始说呢?夏逸,我越是了解你,就越是佩服你。你很擅长拿捏人心,又总是不动声色。我偶尔会想,你总该有个缺点吧。昨天,我终于发现你的缺点了。你太粗心了。”

“怎么说?”夏逸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微微一挑眉。

“我让你读信的那天,吃了你煮的汤,我特别疲倦,应该是你在鸡汤里下了安眠药。看来你还真说了实话,是我没有听。你药倒我,是为了换掉我药盒里的药。”郁曼成当着她的面掏出药盒,轻轻晃了晃,道:“你是准备毒死我吗?还是放弃毒死我了?”

“你有证据吗?”

“这就是你粗心的地方了。那天我不小心坐在油漆未干的椅子上,裤子脏了。药盒上也沾到一点油漆。你伸手去摸药盒,油漆沾在你食指上了,所以你第二天贴了创可贴,假装手指受伤。但也因为你的指纹按在上面,你只能把药盒上所有的油漆都擦干净。擦得太干净了。”

夏逸回以一个默认的微笑,道:“你别紧张,可以继续吃你的药。你的药是胶囊,我本来挑了几颗给你掺了微量乌头碱,剂量很小,不会死的,但是你会更容易发病。你脆弱的时候方便我们增进感情。不过既然你都开始调查白菁菁的死了,再让你频繁发病反而可疑,所以我又帮你把药换回来。现在看来好像是多此一举了。”

“但我还是很佩服你。领导这么危险的一个犯罪团队,该有的胆子和聪明,你都不缺。发给我的那封邮件就是你伪造的,目的是模糊宁文远的死亡时间,想制造不在场证明。但宁文远行事谨慎,那晚她故意留下名片,就是猜到你要杀人灭口,所以她必然会留有后手。她在车上留下了一把钥匙,那把钥匙是郁川的。你如果去拿钥匙,必然会被监控拍到。你如果不去拿钥匙,宁文远的车被发现,钥匙就能指引来线索。这似乎是一个两难困境,你却想到了一个巧妙的办法。让这把钥匙变得毫无意义,只要它不再指向线索。就没人会再在意它。”

“噢?挺有趣的,继续说吧。”夏逸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

“所有指向郁川的证据都是你伪造的,包括疗养院的照片,用郁川身份证登记的出租屋放了赃款,都是嫁祸郁川用的,让他像一个在逃的同伙。我妈忽然清醒想找郁川,只是因为郁川留下遗嘱,她想找到他问个清楚。疗养院的监控一般保留三个月,肯定是拍到你了。当然,病房里没有监控,你大可以说是来看望我妈的,这不算直接证据。”

他又道:“其实有一个最直接的证据,甚至警察都看到了,但是他们忽略了。宁文远搬运郁川的时候,身上沾到血了,所以她换了一件衣服。而这件衣服是你给她的,她穿着你的衣服去找董云淼,又去给车加油,最后被停车场的监控拍到。”

他指着夏逸道:“她当时穿的就是你身上这件衣服,你也意识到了,杀她的时候把衣服拿回来了。可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宁文远对着监控笑了一下。她就是故意被拍到。”

“宁文远还挺有幽默感的,死到临头,心态不错。”夏逸的心态也很好,她又笑了,“其实你的这些证据都是非常模糊间接证据,我和你说一个证据,警方掌握了,我肯定就跑不了。你大概还不知道王常安吧?”

“你又多杀了一个人?”

夏逸耸耸肩,略带调侃道:“唉,其实我也没办法啊,很多时候杀人就是为了弥补之前的疏漏。杀董云淼是为了杀宁文远,杀宁文远是因为她杀了郁川,杀王常安是因为他认出了我。我投毒杀了他,但投毒的饭馆正对面就有一个监控。只要警察发现我杀人的手法,就基本能查到那个地方。也不知道监控拍到我多少。反正我杀董云淼的地方也是王常安的地盘,警察把这些事串在一起,肯定能找到我。”

她悠然道:“很多世纪悬案,放在现在这时代,其实一两天就能破了。处处都是监控,其实谁也逃不过。我早就知道有今天。杀人的次数太多了,每次杀人都是一个计划,是计划就会有出错的概率。几次微小失败概率的叠加就会变成必然失败。警方真是不容易啊,多看监控总能发现我的疏漏。计划再缜密也没用。我很佩服他们。怎么说呢,一力破万法。”

“你就没有一点后悔的地方吗?”

夏逸愣了愣,极为真心道:“我后悔啊,我是真的后悔,董云淼的尸体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早知道应该拖去养猪场让猪吃了,听说猪什么都吃。”

郁曼成气得打哆嗦,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其实能把话说开,我也很高兴,有件事我早就想炫耀一下了。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画家画出了代表作,小说家写下了无法超越的作品,我杀王常安的手法,我至今都很满意。但一直没办法和人聊起,实在太可惜了。”

“王常安是白门的老板,宁文远之前在白门工作过,这才了解了放贷的基本流程和手段。后来王常安想和长荣老板见一面,宁文远担心被认出来,就是由我过去。但出了个有趣的意外,王常安竟然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老天真的是没站在我这边,我以前当过广告模特,纯粹是玩票赚零花钱,拍过几个广告,有一个广告竟然刊登在杂志上,被王常安看到,他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我,并且以此为把柄逼我为他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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