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王有龙,敌人再多又能如何?”少年插嘴,看起来像龙女王的潜在盟友。

龙多也要有足够用的龙头。瓦里斯觉得已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陪少年扯龙的玄奇故事。可正当他起身的时候,竟进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人有着和蓝礼相似的外形,乌黑发亮的黑发,简直就是多年前他初见到蓝礼时的模样。随行的几人他不认识,但他们身上有着雄鹿标志。他们都是史坦尼斯的手下。

瓦里斯很喜欢这个叫艾德瑞克风暴的少年。在劳勃去世前,他每年都会以劳勃的名义在他的命名日上送上礼物。这些礼物普通而平凡,但足够温暖一个孩子的内心。这孩子收到礼物后,会向劳勃回复热情洋溢的信,每每温暖瓦里斯的内心,他真希望这是自己的孩子。

瓦里斯虽已改变妆容,但还是自觉拉下斗篷。这里光线暗淡,即使瓦里斯出现在面前,对方也不一定能够认出。他安静走出客栈,像从未来过这里。

第二日一早,他照例与船长见了一面,给他和水手带去了从市场买的橙子。离开后就往小时候的住宅而去,实际那不是他小时候的住宅,他生来就是这座宅子原主人家的奴隶。奴隶主珍视瓦里斯他们的血脉。他父亲的父系可以追溯到坦格利安的疯子,号称“明焰”的伊利昂,父亲的母系可以追述至那位杰赫里斯一世的一个女儿。母亲的血脉源于黑火家族,具体而言来源于戴蒙黑火的第四子。他听自己的主人在售卖他和妹妹时这样宣称。他母亲宣扬的也大同小异,只是奴隶主将他父亲和母亲的血脉来源弄反了。

奴隶主没有让母亲给他留下太多的兄弟姐妹,而这宣称的血缘也没有太多抬升他们的身价,至少没有抬升他许多。他妹妹被里斯的妓院挑去,妓院显然希望她的白发可以吸引到对狭海对岸王族有想法的恩客。他自己则被一家剧团挑去,大多时间是在为剧团里打杂服务,偶尔用自己的白发客串一下剧里王族的小孩。

他所扮演过最伟大的人物是韦赛里斯一世的儿子伊蒙德坦格利安。对于这位扮演的人物,如今他只记得一句台词“你弄瞎了我的眼睛!你弄瞎了我的眼睛!”,他依然记得,只要用惨烈的语气,一只手捂着眼,一手指着对方就可以。剧团团长很认可他的表演,他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自己成为剧团长的一天。

他随着剧团在各大自由贸易城邦表演,有时也会收到来自君临、旧镇的表演邀请。他的确游历了很多城市,但没有成为剧团团长。

有一次他们在密尔表演时,一个长着浓密胡子,一头棕色头发的男人找到了剧团长买下了他。相当长时间里,他都以为是自己的表演不够好,剧团长才卖他,他反思自责了很久,反复回忆每一场剧里的表现,仔细思考在哪里对剧团服务不足。

他成为盗贼王子后才彻底抛开这些无聊的想法。

那个男人切掉了他的那个部位,让他变成一个太监。他早记不清那个男人的具体容貌,但血魔法呈现的诡异他永远无法忘掉。他听着他用奇怪的语言诅咒敌人,他没能听懂。

而后他看到了影子,狰狞黑暗,影子戴着他的脸,他长大的脸。黑影从他们的房间穿越而出,他感觉自己可以控制黑影,他想控制黑影杀掉眼前的男人,但这和无法调动手指一样无力。他的精神也一样软弱。

那个男人哈哈大笑,“是真龙的根,是真龙的根,”他看着男人喜极而泣,“我把你全部后代都献给了神,神满足了我,满足了我。”他没有看到神的应答,只听到男人癫狂的大笑声,仿佛能将房屋震塌。他那天流了泪。

眼前的原奴隶主的房屋也在流泪。喷泉水通过山顶的管道引下,仆人们从喷泉池中取水,洗刷墙壁,打扫夹落在缝隙的巨大树叶。瓦里斯仔细观察,有两个仆人长着白色的头发,但他们都是年迈的老者,在草坪的边框栽培各种颜色的花朵。他们是苗艺师,不像他母亲,为这座居所的原主人兼职性奴和床仆。

这里保留了他幼时大部分建筑。他曾在同样的喷泉中接水喝,在院子中捡拾从树上自然掉落的柠檬,他也曾在右边宽大的泳池边与其他小奴隶们一起欢乐畅游,因为他们第二日要被出卖,得洗个干净。

后来他买下这栋宅子让人将泳池填满,在上竖起了巨大的竖琴雕塑。

他记得购买这栋宅院的曲折历程和所遭受的侮辱。

“要我把我父亲和父亲的父亲出生的院子卖给没吊的太监,那不如杀了我!”这主人没有意识到瓦里斯也曾是他的奴隶。

瓦里斯满足了他的愿望。他花费了这座院子十倍的价格,雇用了无面者,杀害了这座院子的主人和他执着的继承者,直到这个主人的一个表亲觉得这是个凶宅。瓦里斯没有压价,按照原价买下了这座宅院,“多余的,就当是我对您亲人不幸离世的补偿。”他对那位表亲道。

他离开这座宅院太久,而能够记下来的东西又实在太少,他不能确定自己父亲以及自己父亲的父亲是否也在这座院子出生。他们无足轻重。

当船终于修好后,他将这座宅子以劳勃拜拉席恩的名义送给了他的那个私生子,连同他在里斯的所有资产。他把从他父亲那里拿的,还给了他。若是这位私生子足够明智不去追求依据血脉的权利,他活得会比大部分人要久。

夜莺号在里斯的船坞补好了水密层的窟窿,修理了有些腐烂的船板,清理了有孔洞的夜莺船首,他们为它涂上了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的油漆,让夜莺变成了花枝招展的美丽鸟,这代表幸运;在眼睛上,他们用黑白点缀,象征明察秋毫。瓦里斯喜欢这种装饰。

船长十分熟悉里斯到瓦兰提斯的航道。他们继续乘坐夜莺号,在海上航行了三天顺利到达瓦兰提斯。

瓦兰提斯的港口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城市都要大。它坐落在大陆最南端的海湾旁,把守着洛恩河驶向大海的一支入海口。海水与河水在这里交汇,交汇处被伸出两岸的山脉分成若干份包围起来。每一份被清理平整,形成天然的码头,停泊着来至全世界的船只,而水手、奴隶和船工不断将来至船上的货物搬下,运走,又将城中的产出运来装船。

码头伸出岸边最远的地方筑有阻挡水浪的防波堤,堤上竖起高高的木架,上面挂着一排排被吊死的海盗、走私犯和其他罪犯,尸体周围盘旋着各种鸟。这和任何一个港口都没有区别,只是这里的尸体看起来比较多。

他们的船缓缓靠近码头,码头的海政官员看到新船入巷,从三层的石楼中走出,打着旗语,让他们按照序号前往前方的泊位。

石楼离吊尸体的地方实在太近,瓦里斯觉得,这简直是在惩罚辛苦工作的海政官员。但瓦里斯只闻到了大海的腥咸味。他希望他们也如此。

步入城中,瓦里斯远远望见堪称世界九大奇迹之一的跨河长桥。长桥将洛恩河东西两岸连接为一体,也使瓦兰提斯城邦势力同时可以向河岸两侧和上游的广大土地延伸。瓦里斯十分了解该城的历史和地理。

入城后,他闻到夏季海滨城市的独特味道,鱼腥味、粪便臭味、腐败发酵的气味以及香水味。任何一种味道单独闻起来瓦里斯都能忍受,但他们结合起来却足以让他作呕。瓦里斯只希望能够尽快适应。

他在该城的居所坐落在洛恩河东岸的高树领上,隐藏在一片巨大的棕榈树林与灌木之后,在这里,即使在烈日下行走也会感觉凉爽。仆人将通往宅院的小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清幽而低调,这是他喜欢的风格。宅院由石墙包裹,石墙之上生长着片片荆棘,墙面挂满各种藤蔓树枝。宅院的主体结构为木材,但多处用天然石装饰,涂抹上了当地出产的盐白色涂料,很好展现了当地的滨海盛夏风格。

第二日早,沐浴梳洗后,他换上清凉的紫色丝绸长薄衫,戴上了圆角无边黑色繁复绣纹帽,遮盖住了他光光的头颅。仔细装扮后,他在上唇粘上了疏放的八角胡子,做成一副香料商人的打扮。他照例雇了轿子,往城中的行商区域购买安保服务。此行目的地并不是人多嘈杂的瓦兰提斯,而是瓦兰提斯沿洛恩河上游的城镇赛荷鲁。

他在赛荷鲁镇等了一周后,提利昂及小伊耿一行才抵达此处。这才是他的目的。

“我的诸位好友们,见到你们历经辛苦安全到达这里,我真是太高兴了。”瓦里斯真心道。他身前的诸位虽然略有狼狈,但面貌不差。

“我的烂蜘蛛,看到你在这,比看到我死鬼老爸更让我意外。你是怎么从君临来这里的?”小恶魔身穿颜色鲜艳完全不对称的儿童衣服,看起来像个小丑,但他太丑,更像个小魔猴。只有声音才丝毫未变。

“哦,蜘蛛啊,我可没那么多只脚嘞。好叫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乘船、乘轿以及用自己的双腿。大人。”

“乘船乘轿,我比你的丰富多咯,我还乘过桶呢。”当瓦里斯露出不解时,他很快解释,“那些混蛋把我装到桶里送到肥猪奶酪贩子那,这是你安排的么?”

“大人,您可冤枉我了,我只是告诉船长不可使人知晓你曾出现在潘托斯。相信我,我以为他们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船长不是没有偷渡过其他人,但小恶魔遭受如此待遇显然不是他足够小个,定是一张嘴惹毛了别人。

“冤枉你?为了到这里,我们差点成了裹尸布大王的食物,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不肯给我们安排更好的路线?我承认,瓦雷利亚大道那段是不错,可是伤心岭之后的行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啊,还有,小伊耿棋艺差劲,输了就到处扔棋子,还强迫我捡起来,这实在太难受了,我虽个子小,但我需求尊严的心脏可大着呢,我老爹应该很清楚。”

“你……”小格里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真可怕。好大人,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路线了。以后我会为您慢慢解释。”瓦里斯可不耐烦在这里跟他讲这么多,何况这里也不安全,“经历过这么多,我已在城中最好的旅社为大家做好安排,现在嘛,何不让我们放轻松一些,好好饱览这座城市呢?”

“船、奴隶、野人、马、四面的城墙,真是好风景呢!”小恶魔撇着嘴,向四面张望,牢骚多多。或许他确实吃了苦头。

“城墙,这不仅是好风景,还是好防具,若是没有这些城墙,赛荷鲁如何能立在河东岸?城外逡巡的多斯拉克人可不是好惹的,看看下游的废墟之城萨梅尔便知道啦。”

然后他转向蓝发的小伊耿,“所以说啊,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就不能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越是高贵的大人就越该早些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的小王子可不耐让太监教育,快些带我们到客栈吧!”

“遵命,大人。”

接风晚宴后,众人分开。他走出客栈,漫无目的,来到临水大道广场的一角,这里的风有着原野的气味。他看到小个子抓着酒袋漫游。在他旁边不远处是布道的红袍僧侣,他向围着他的群众宣讲着什么,引发群众阵阵欢呼。稍远一点,是一群站在黑墙旁的向周遭客人招揽恩客的妓女,广场的火光和灯笼的烛光之下看不清他们面容。

走过时,提利昂举着酒袋向她们致意,像个巡查的国王。但妓女们只是对着身旁的女伴们轻笑,要么是没有见过侏儒,要么是没见过这么丑的人。总有一种理由让她们笑。

“大人哦,你在这个城市仍然危险。要是我可不会孤身一人出来。”瓦里斯不得不提醒他。

“在你眼前的是个小人儿。而且还悲惨地丢了半个鼻子,谁会这么没有礼貌对一个可怜人出手呢?”

“大人,这我就说不准了。我看过太多人,他们只喜欢对可怜人出手呢。”

“咯咯。”提利昂打着酒嗝,拎着酒袋,摇摇摆摆。

瓦里斯觉得,他要继续以这副样子行走街头,非得被抓走做成药引子。

“八爪蜘蛛,监狱管理员、情报总管、孤儿保护者、拥王者……”他哈哈大笑,“告诉我,妓女去了哪里?”

“好大人,你刚提到的几个人都知道。但我只是一个太监,回答不了您这个问题。”

“妓女当然在妓院。”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闯入。

瓦里斯慌忙转过身,一个几乎秃了头,身穿羊毛外衣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他和提利昂身前。羊毛外套上,纹绣着清晰的绿底人立黑熊。

好半晌,瓦里斯才反应过来,此人正是前熊岛伯爵乔拉莫尔蒙。瓦里斯喜欢给人制造意外,但从不喜欢接受意外。

“妓女在妓院,但你夫人却躺在别人床……”提利昂还没说完,脸上立刻狠狠挨了一扇,整个人跌倒在地,酒袋也甩飞。

“乔拉爵士……”瓦里斯只得叫住他,小恶魔可禁受不住这种暴力。

“哦,乔拉爵士,没想到在异国他乡再次见面,你竟如此热情。”小恶魔捂着嘴巴,但声音仍从嘴间露出。

“你若继续耍嘴皮子,我还可以更热情。”乔拉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瓦里斯顾不得提利昂,只得连连后退,示意他冷静。

这匕首显然是针对他的。

“乔拉爵士,有事可以慢慢谈,无需如此。”瓦里斯知道,和莽汉最难讲道理。

“太监,你的这只小小鸟开始啄主人咯!”提利昂插嘴,他站起身,却有些站不稳。

“小心说话,”乔拉再踢了他一脚,站在小恶魔前就像个巨人,“否则我可以先割了你的舌头。”

瓦里斯不知道乔拉对他哪来的这么大敌意,但如不尽快揭开,他非得死在这里。

“乔拉爵士,为什么?”

“为什么?瓦里斯,你真是问了个好问题。”他嘲讽道,“对啊,他为什么在这里?弥林四面都是敌人,他显然不是龙女王外派公干,若非如此……看他这副落魄样,是被龙女王扫地出门了?”小恶魔开始哈哈大笑,“我看多半是间谍身份暴露,灰溜溜逃出来了。”提利昂为这句换来了另一次拳击。但这反而证明了他猜的不错。

瓦里斯心里感激提利昂,死前或许搞懂了原因。哦,真不公平,哎,真不走运。

“乔拉爵士,这一定有什么误会。”他得靠黑熊爵士内心一丁点道德感才能活命。

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间谍,不过是正常的交易而已。

“嘿嘿,哪有误会,用你的肥脑袋来证明他的清白,要是我,我也干啊。”提利昂吐出口中带着血的吐沫。

“也许,我会把你的一起带过去。”乔拉对小恶魔说。

“乔拉爵士,若是您拿我们脑袋去弥林送给龙女王,那一定大错特错。”他解释。

“我错过很多次,”瓦里斯听他说,“不差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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