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影影绰绰有一酒庐。
简陋的酒庐前,一个消瘦的女子剪影正弯腰滤酒。
而酒庐侧临水之地,有一人各自不算高的男人独坐。
这男人翘着二郎腿,膝头置着一架三弦。
饮一口酒,吃了几颗豆子。
男人轻咳两声,对水拨动膝上的弦子。
“阿、阿鲤,放我下来。”
地祖奶奶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这潜英之石织出的旧影,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赵鲤闻言,将她放下。
地祖奶奶身子颤抖得很,几乎软倒在桥面上。
沈晏忙将她搀扶住。
听得阵阵抽泣,地祖奶奶道:“他们真的在等我。”
这一声哭,声不成声调不成调。
赵鲤眼眶一红:“嗯,他们一直一直在盼着你回家。”
一行血泪从地祖奶奶被木楔钉住的双眼涌出。
冲刷掉了面颊上的金箔。
将两枚木楔子都往外推出了一截。
地祖奶奶哭得更大声:“我好似看得更清楚了。”
“明明他们一直在等我的啊,为何我从前看不见,就是找不到路呢。”
她苍老的声音自责不已。
血泪涌出,沾得前襟一片红。
远处黑雾中,滤酒的女人和弹弦的男人,不知何时停下动作。
他们并肩立在桥头,冲着这边招手。
女子剪影捂脸侧身在丈夫怀中哭泣,一手遥指这边。
赵鲤和沈晏都听见可呜呜哭泣,和唤声:“妮儿,快回来。”
可地祖奶奶却还是道:“为什么,我到了现在还是听不见他们在叫我。”
她颤抖不已,连带着衣衫都簌簌颤抖。
赵鲤与沈晏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抬手。
一左一右,捏住楔在地祖奶奶双耳的木钉。
他们两个力气都不小,赵鲤拔钉的动作更顺畅,沈晏稍稍吃力。
一缕黑焰悄然盘踞他的手指。
几乎是前后脚,两根食指长的楔子,从地祖奶奶双耳拔出。
地祖奶奶颤抖得身体猛顿住。
繁杂的,真切的,穿越了时间的呼唤,一声声传入她的耳朵。
她双目血泪越发汹涌:“阿鲤,我听见了。”
殷红血泪终将双目的木钉一顶,最后一截子顶出眼窝。
两枚红透的钉子啪嗒掉在地上。
地祖奶奶张着蓄满血的眼睛,忽而捂住脸:“我看见了。”
“看见了回家的路。”
她跌跌撞撞向前奔去,佝偻的身影苍老踉跄。
踏着百家布百家烟火气织就的毯子,她冲破了潜英之石的雾瘴。
跌跌撞撞之际,被两双覆着黑毛的手笔迎住,抱入怀中。
耳边虽是如兽的哀泣,可她听出了爹娘的声音。
还像儿时一般被报入怀中时,陈妮儿满足哭道:“终于,回家了。”
永寿寺供桌上那盏永寿灯熄灭。
宋家地祖祠中,黑布蒙着的神像前,两盏孤灯倏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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