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喝过。”一位侍御医回道。

裴奉御近前一步,含泪道:“陛下,太上皇年轻时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深宫中,多年处在紧张、压抑、恐惧的高压状态下,积郁成疾。原本强健的身体,慢慢被榨干、被侵蚀……”

李隆基望着病榻上奄奄残喘的父亲,心里悲痛不已。

正如裴奉御所说,父亲的身体,已被多年的权力斗争掏空了,御疾能力越来越差,一阵冷风、一口甜食,就能让问题凸显出来。

“你给叶尊师开的汤药非常灵验,一剂就苏醒了。予相信,你也有办法医好太上皇的病!”

“臣只能尽力。”裴奉御惴惴不安地施了一个叉手礼,道,“今晚子时,还有盌一汤药要准时服下……”

李隆基没等他说完,道:“你们累了一天,都回去安歇,这盌汤药让予伺候他服下吧!”

“是!”众人慢慢退身离去。

撑到子时,李隆基唤醒了沉睡中的父亲。“父皇,该吃药了!”

李旦迷迷糊糊地醒来。“三郎,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是神龙元年吗?”

“现在是开元四年二月。神龙元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朕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一年的元月,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之变,逼使你皇祖母退位,扶立你皇伯伯为帝。”

“父皇记性真好!”

李旦咧着苍白的嘴唇,凄然一笑。

“你皇伯伯复辟后,感激当年让位的义举,一定要加封我为安国相王,立为皇太弟。朕不想跟权力沾边,只想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推辞了很久,却怎么推也推不掉。正在着急时,你唤醒了我……”

“那时,父皇深知韦氏母女权欲极重,根本容不得我们占据高位,于是,您婉拒了皇伯伯的好意,躲在府中静观时局……”

“身为李氏皇子,注定要与权力打一辈子的交道,我们又能躲到何处去呢?”

高力士将熬好的汤药端到了榻前。

李隆基接过汤药,道:“父皇,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先来吃药吧!”

李旦张嘴吃了一口汤药。

“三郎,我们能在那场易世革命中存活下来,有安金藏,胡言卓等人的一份功劳。朕继位之初,加封胡言卓为左武卫中郎将,安金藏为右武卫中郎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再给他们升一升吧!”

“是!予追赠胡言卓为左骁卫将军,爵韩国公;擢安金藏为右骁卫将军,爵代国公,把他们的名字刻在泰山、华山的石碑上,让天下人知晓!”

李旦心满意足地吃光了汤药。“等朕驾崩了,一定要记得,让他们配飨朕的庙廷!”

李隆基怔了一下,汤勺落在瓷盌里,撞击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父皇,您才五十五岁,正值壮年,还要陪我们很久呢!”

“那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李旦平静地说道,“朕困了,再躺一会儿。”

说着,倒头便睡。

李隆基见他睡去了,把瓷盌递给高力士,和衣卧在榻边,也跟着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辰时,才醒来。

高力士已为他准备好早膳。

见太上皇仍然睡着,李隆基轻手轻脚走到偏殿用膳。

用完早膳,高力士道:“陛下,今日一早,收到了越国公递上来的《乞归乡上表》。”

“他说了什么?”

高力士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开始背起了《乞归乡上表》。

“他说, ‘臣紫绶金章,人臣极贵。自非功高,带砺不可,锡其光宠。况道本希夷,无观视听。谬膺匪服,实玷国猷。伏愿陛下特赐余魂,得归丘墓,则物善遂性,天覆无涯。’”

“得归丘墓,则物善遂性,天覆无涯。尊师这是挂冠求去,归心如箭啊!”李隆基用绢帕擦了擦唇角。

字里行间,言词动人,可以看出叶法善天师思乡情切,但大唐新朝初立不久,根基不稳,李隆基还需要他在背后默默相助。

“陛下舍不得越国公离去……”

沉吟了很久,李隆基道:“力士,你给尊师下个批答。”

“如何批答?”

“省表具知。尊师羽仪碧落,梁栋玄门,迹虽系于人间,神自超于物累。方欲受三清之要,宣六气之和,资于予躬,助以为政。且光庆之义,众妙所存。江海之心,此期难允。即宜断表,深体予怀。”

“好!老奴即刻回复!”

《乞归乡上表》很快送回到了景龙观。

江海之心,此期难允。叶法善天师深知李隆基的难舍之情。

但姐姐的后事,非得亲自过问,才能对得起这一世的姐弟情深。李隆基的批答,让他陷入了棘手境地。

入夜,李隆基像往常一样,处理完国事,就往百福殿赶去。

走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

对高力士说道:“下午,叶尊师以告假修坟,为先祖树碑立碣为由,又呈了一份《乞归乡修祖茔表》和《乞回授先父表》。力士,你说该如何批复?”

叶法善天师在《乞归乡修祖茔表》中说:

“臣前奉丝纶,赐归桑梓。既赍龙璧,备历山川。夙夜周章,恭承国命。比及乡里,时迫严寒。属数年失稔,百姓逃散,亲族馁馑,未辩情礼,欲树碑碣,私愿莫从。而碑石犹在苏州,未能得达乡里。臣焦心泣血,以日为岁。若此心不遂,死不瞑目。伏惟陛下覆焘亭育,昆蠹遂性,孝理之教,被及含生。臣皮骨空存,命均风烛。乞余喘未绝。所愿获申。一闻圣恩,九泉无恨。”

他还在《乞回授先父表》里,恳求李隆基将赐予的爵位,移赠给逝去的父亲叶慧明法师,以表至孝之心。

高力士略一思索,道:“告假修坟、树碑立碣,是越国公琢磨一下午后想出的借口。话说回来,他唯有一位姐姐,不回故土一趟,心中始终是难以放下的!”

“亲情,既是我们的盔甲,也是我们的软肋,谁都不例外啊!”李隆基举步往前走去。

高力士紧跟了上来。

“陛下向来推行孝治天下,太上皇病了,您夜夜衣不解带地侍奉榻前,亲自端茶送水;与兄弟在花萼相辉楼上促膝长谈,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贵为天子,而高高在上……”

“尊师的大孝之举,实在让予难以拒绝,就同意他回乡修坟的请求吧!记住,一定要写清楚,不许他致事离职!”

“是!老奴遵旨!”高力士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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