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意当何为也?”

“今在殿中,陛下邀太傅御床共坐。何以至此哉!何以至此哉!”

语气之中,惶恐之感越加强烈。

傅祗虽然不满君臣失谐,但还是直言道,“君雅稍安勿躁!陛下意欲何为,汝怕不久便知之。汝与陛下翁婿一体,陛下作为,焉能略过汝乎?”

梁芬闻言,忙点点头。

不说便算了,说了不如说开。傅祗心中郁闷,也不想再掩饰,继续道,“陛下若有志,吾等作为臣子的,必当尽心辅佐便是!若无志,那便罢了!”

梁芬闻言愕然,傅公此言,怎么暗含其他意味啊?心中揣测,“莫非自己误会了?”

他原以为自己女婿惧怕太傅威势,真要御床同坐,还好太傅拒绝了。不然,君不君臣不臣,自家女婿迟早短命。还会连累到自家。

陛下若有志?有什么志?

莫非……

一身肥肉顿时一颤,不敢想下去。不可能吧?

对,傅公只是一说,“若有志”,还有,“若无志”呢。

不可能的!

梁芬连忙打消心中的想法。以前他也做过幻想,但知道女婿秉性后,就断了念头,只想平平安安。

说起来,也怪司马炽原身这些年明哲保身,表现的太好了。给所有人一副暗弱的印象。

梁芬不再想下去,恭敬道,“芬谨记傅公教诲!”

傅祗摆摆手,“不必如此。汝既言乡党,吾等又为陛下臣,日后我等说不定有协力相扶之时!”

梁芬没细想其中深意,但听出傅祗言中透有接纳意味,大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北地傅氏,可是高门显族。魏晋以来,门内显官高禄者不绝。

如傅玄傅咸父子,傅祗父傅嘏等,都名噪一时,为名臣。如今,傅祗傅宣父子亦同殿为重臣,声名清朗。

这样的傅氏,可是西州各地大族想攀附的对象。

梁芬带着喜悦离开。

牛车继续朝家门而去。

傅祗闭目养神,良久,语气幽幽,“吾儿观此君如何?”

傅宣摇摇头,“胆略小,难以重事相托!”

想了想,他再次说道,“若陛下用之,以作桥梁,勾连西州俊才,亦可也!”

傅祗闻言,睁开眼,“然。梁氏乃西州大族,多有姻亲,姻亲中又结姻亲,如辛氏,如索氏,如贾氏等,族中多才名者。”

傅宣不免叹息道,“惜有畛域之分,西州之才见用,难也。”

傅祗点点头。西州之地,见用洛阳者,确实不多。

今朝继以曹魏,士人取用,多中原,多关东。乡党攀附,排斥他州。

西州也好,吴地、蜀中也好,都是被排斥的对象。尤其是吴地,统一的晚,是最被排斥的。

如当年二陆,才学何等令人惊艳,可惜死于非命!

沉默一会儿,傅祗再次开口问道,“吾儿观陛下如何?何出今日朝会之事?”

在老父面前,傅宣也不掩饰,实话实说,“儿观陛下,如不同往昔。传诏时,见陛下,陛下言谈举止似已有几分豪气,行事决定果决,异于常人。”

“今于东堂听政,又如武帝旧制,若能长久,当复见武帝之世!”

“至于朝会,儿也看不透。陛下之情真意切,令人信真,然何有帝王愿与人分操帝权?情真似伪,吾观陛下似有他志也。”

傅祗见儿子看得这么透,不由深深长叹,“与太傅争,陛下势单力薄呀!”

傅宣满不在乎道,“至多不过一高贵乡公耳!”

“陛下若有他志,当有此觉悟。”

傅祗哑然一笑,“汝呀!”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还不如儿子看得开。

曹魏有高贵乡公,司马晋再出一个,也不稀奇。

傅宣继续道,“不争,则如汉献、魏元。”

他抬起头,看向车顶,“且观陛下如何选之!”

良久,才道,“若陛下有他志,儿欲助之!阿耶意如何?”

傅祗捻须笑道,“老父焉能不如小儿乎?”

“方与梁君所言,非戏言!若陛下志拨乱反正,略不过梁氏。梁氏不傻,知道拉拢吾父子。”

傅宣点点头,但他更希望主动参与。虽然被拉拢,可能开出价码更高。那并非他所愿。

忽的,一阵寒风吹来,牛车帘幕被吹开。傅祗只觉透体生寒,缩了缩肩,将两手拢藏在袖中。

“北地的风比这还冷么?”

双目幽幽,仿佛透过帘幕和遥远的距离,看到了故地。

“今世能归北地么?”

傅宣闻言,默然。解开身上皮裘,起身轻轻盖在父亲身上。

真正的北地,已然丢失好些年了。如今的北地,也正被胡儿肆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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