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平也感觉这是个盲点:
“林弦,只有你亲身接触过爱因斯坦,只有你知道他算出42的细节,你详细给我们讲一讲,实在不行我们依葫芦画瓢,也去模仿一下。”
林弦开始回忆。
爱因斯坦说过,他算出42的灵感,就是来自于电视机上播放的氢弹爆炸录像,然后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灵感了。
“电视机,氢弹爆炸录像。”
林弦说出关键词。
陈和平站起身:
“我这就去准备。”
说罢,他慌里慌张离开。
不一会儿。
陈和平抱着台液晶显示器回来。
放在实验台上。
开始循环播放氢弹爆炸画面。
林弦、刘枫、陈和平三人就这样盯着显示器,看了一遍又一遍蘑菇云升起……
一次又一次……
一天又一天……
一周后,刘枫病倒了。
他是忽然晕倒在实验室的。
好在当时陈和平在一起看录像,立刻通知医务室,抢救了回来。
“不是什么大问题。”
校医翻看病例,给林弦说道:
“是用脑过度,积劳成疾。”
合上病历。
校医抬起头:
“林先生,说句实话,刘枫校长这种高龄,是真的不适合再搞科研工作了,尤其还是这种高强度的研究。”
“这些年间,刘枫校长的身体越来越差,精神状态也是一样……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尤其是这几年,他就像是一条绷紧的钢丝线,时刻不敢放松,一直都绷得很紧。”
“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永远崩不断的线呢?我一早就知道,刘枫校长这种高压精神状态,迟早要出事。”
“他太着急了,或者说……他有什么心结,是他自己把自己压垮的。”
“我知道。”
林弦轻声说道: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可以探视了吗?”
“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医生站起身,看着窗外黑暗的夜色:
“但我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再出现下次了。”
……
住院部五楼。
窗帘在夜风中摇曳,一缕一缕月光如幻灯片洒下,又在窗帘的晃动中稍纵即逝。
林弦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只见头发所剩无几的刘枫平躺在病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旁边输液架上的点滴一点一点滴入手背。
他微微扭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老朋友。
一时间,悲从心起:
“对不起……”
林弦轻笑一声,走到床边:
“你瞎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要真说对不起,也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你年纪这么大了,我还让你……”
“不。”
刘枫摇摇头,打断林弦:
“我并不是为了今天这件事说对不起,而是……所有的事,至今为止所有的事……”
“其实,林弦……这句对不起,在我心里憋了很多年了……”
他气若游丝,几度哽咽:
“我真的,憋了很多年,都没说出口、没脸说出口。”
“当初……你为柒柒下了一场流星雨,实现了柒柒的愿望,也拯救了我的人生……我是真的想做些什么报答你,想帮助你算出宇宙常数、掌握42的力量。”
“可是……600年了啊,从你找到我、交给我这个任务……已经过了600年了啊,我……我却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帮到你。”
“别这样说。”
林弦在刘枫床边坐下,按住他的胳膊:
“你帮助我的已经很多了,如果没有你,我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但是林弦……没有意义啊。”
刘枫眼眶红润:
“如果不能解决灭世白光、不能让时间继续下去,我们走到哪一步都完全没有意义啊。”
“要是……要是……要是超级大灾害那一天,活下来是高文就好了。他一定可以的……如果是他加上陈和平,一定可以的……”
男人心中的伤痛,只有男人最清楚。
一时间,刘枫泪腺崩塌,晶莹的眼泪从干枯皱纹间滑下。
他握紧插着针头的拳头,通过朦胧模糊的视线看向林弦:
“林弦,对不起。”
刘枫声音颤抖。
闭上眼睛:
“【是我太没用了……】”
……
豆大的泪珠从刘枫脸上滑落,停不下来。
很难想象。
这样一位历经六个世纪、高龄90多岁的老人能哭得这么伤心,他这句心里话一定是憋了很久。
刘枫确实太愧疚了。
他至今仍旧记得林弦给柒柒下的那场流星雨、那捕梦网一般的黄色轨迹不仅接走了柒柒,也让他重新燃起希望,投入数学研究之中。
可是。
这一晃600年时间过去。
他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算出来。
《宇宙常数导论》是他写的,他却无法解读42真正的秘密;
他苦苦研究了600年从未松懈,可论进度还赶不上陈和平几年的推算;
很多次,不是他沉默寡言,而是陈和平在加入到宇宙常数研究所后……很快就完全超越他;他已经无需多言、甚至插不上什么话。
每每这种帮不上忙的时候,刘枫都会想到逝去的好友,高文大帝。
如果2504年超级大灾害那天,死的不是高文,而是自己……
那现在,是不是两位大帝联手,早就把宇宙常数42给攻破了?
他们俩一定可以的吧。
刘枫很清楚,高文大帝才是和陈和平一个水平的人;他们同样天才,同样智慧;而不像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拖后腿。
“那天,应该是高文活下来的……”
刘枫声音痛苦又沮丧,无数次回忆梦魇:
“我什么都做不到,白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哗啦——————
昏暗病房突然明亮起来。
刘枫疑惑睁开眼睛。
发现……
并不是房间里的灯打开。
而是林弦走到床边,大力拉开两侧窗帘,让外边早就蠢蠢欲动的月光倾盆洒下,将这闭塞的小世界染上一片皎白。
林弦抬起头。
看着遥远夜空绚丽的星河:
“你已经多久没抬头看星星了?”
“很久了。”
刘枫缓缓撑起身子,靠住床头,低声说道:
“我没有胆量看星空。”
林弦转过身:
“因为什么?是害怕那光速靠近的灭世白光吗?”
“当然不是。”
刘枫擦擦眼睛:
“谁会害怕那种东西,真要害怕,几百年前就该开始害怕了。”
“我只是……哎,我只是没脸看星星啊……没脸面对柒柒。”
刘枫难得撇过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一如既往的繁星:
“柒柒人生最后写给我的卡片上,说她会变成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保护着我、等待我向全世界证明宇宙常数是正确的那一天。”
“她会在天上一直陪着我,距离一直那么近也那么远。但总之……不会变得再远了。”
“对我而言,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叫柒柒;每一次闪烁,都是柒柒的微笑。”
“你知道的林弦,在曾经那个年代,所有人断定《宇宙常数导论》是错误的……可唯独只有柒柒一个人,坚信我的研究是正确的。”
“当初看着你制造的那场流星雨,柒柒在生命最后说,让我跟你走吧,说你就是来接我的流星,专门为我而来,把我接回更加闪耀的星空。”
“可现在……你看看我,什么都没做到,又或者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灭世白光还有一年时间就到了,但我们距离理解42的真相还遥遥无期。”
“这种情况下,我不仅对你很愧疚,更是没脸面对柒柒……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我……我失败了。”
……
林弦看着独自忏悔的刘枫。
鼻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没有说话。
90岁的老人,600年的时光,全都压在刘枫身上,压力确实太大了。
尤其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固执学者,当轮值校长时也是甩手掌柜,根本不擅长处理实验室之外的事。
可是……因为2504年超级大灾害,所有人阵亡和失踪,仅剩的刘枫不得不肩负起远超他实力的责任。
就这样。
他独自强撑了100多年。
一直到重新见到林弦的那一刻才透露出内心柔软,并在毫无希望的今天彻底崩溃。
“抱歉。”
林弦轻声说道。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道歉。
他迈步走到刘枫病床前,先将吊瓶取下、重新挂在轮椅输液架上;然后抱起刘枫,将其扶到轮椅上坐好。
好轻啊。
年迈枯皱的刘枫,轻的就像一捧羽毛。
将各种捆带固定好后。
林弦推动轮椅,把轮椅推到室外阳台上,以最干净最广阔的视角望向星空——
今天天气很好。
月光与星辰齐舞,编织整片银河。
那些都是数十亿光年、百亿光年外恒星发出的光芒,跨越浩瀚宇宙,洒在刘枫身上。
就像柒柒为他披上一层棉衣,正如600年前他对柒柒的照顾一样。
“其实我才是只会喊口号,却什么都没做到的人。”
林弦站在刘枫轮椅后面,看着星河流动,缓缓说道:
“你们,高文,陈和平,一直都在研究42,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也给不了什么专业建议。”
“但是,自始至终,我从没有任何一天,怀疑过你的《宇宙常数导论》是错误的,我坚信它的正确性。”
“还记得我当初给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这世界上、宇宙中很多事情并没有这么绝对。【哪怕是错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但只要它能正确一次,那它就是正确的。】”
林弦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在胸前:
“一次。”
他重声说道:
“【宇宙常数就是这样,哪怕瞎猫碰上死耗子,也只需要正确一次就够了。只要正确一次……就足以拯救一切。】”
刘枫眨着眼睛,呆呆注视星空。
也跟随林弦一起,举起右手食指,比在胸前:
“一次。”
他沙哑的嗓音,再度重复:
“一次……就够了。”
他左手握住右手食指,将其揽到胸贴在心脏位置,感受自己年迈又轻薄的心跳。
“我好像总是喜欢否定自己。”
刘枫轻声说道:
“也很容易没有自信。无论干什么事,总是需要有人在后面推我一把……一开始是柒柒,后来是你。”
“我也不知道这种患得患失不自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我身上最缺少的东西,恰恰是你和柒柒都同样具备的——坚定、执着、和决心。”
两颗拳头在胸前握紧:
“这段时间,我确实太焦躁,太焦虑。但即便我想的再离谱,我都想不出有什么可能性能打赢这一仗……”
“林弦,那可是能够发射光速武器的打桩文明啊,比我们人类超前数个文明等级,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甚至还做过梦,梦到你把自己关在地下实验室里,突然莫名其妙悟道,领悟宇宙真理,眼睛变成蓝色,直接对轰把灭世白光给消灭了。”
“呵呵。”
林弦被逗笑了:
“要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怎么还龙场悟道、修起来仙了?虽然有笑话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但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的。”
刘枫扭过头,看着林弦:
“林弦,你的内心真的很强大。”
“我其实特别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信念如此坚定?是什么让你无论多么困难没有出路……都没想过放弃呢?”
林弦拿出轮椅后面挂着的毛毯,给刘枫披上。
然后指向校门方向:
“看那边。”
皎洁月光下,赵英珺和虞兮的雕像披上一层光亮纱巾,美丽又神圣。
“是什么,支持黄雀抱着必死决心穿越而来?”
林弦轻声说道:
“是什么,让英珺坚定建立莱茵大学,为我们留下希望?”
“是什么,让从未谋面的虞兮,为了我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将莱茵大学做大做强?”
“是什么?”刘枫问道。
林弦摇摇头:
“我说不清楚。”
“那你!咳咳……”
刘枫一个激动,开始剧烈咳嗽,感觉自己被耍了。
“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我的女儿,一定也遇到过很多困难、很多绝境,但她们就从未想过放弃。”
“更别提,英珺写给我的信里,数次提到让我别回头,向前走。所以,确实如你所说,我从未有任何一秒想过放弃……”
林弦眺望远处白玉雕像,握紧刘枫轮椅推把:
“【我相信我的家人。】”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走廊里传来激烈奔跑声。
砰!
病房门被大力推开,陈和平大喘着气冲进来:
“我找到了!”
他哈哈大笑:
“我找到原因了!我知道答案了!”
他快步走进病房,指着床头的液晶监视器:
“爱因斯坦生活的1952年,根本就没有液晶显示器!他用的一定是老旧显像管电视机、甚至黑白电视机!”
“而且那时候拍摄氢弹爆炸的录像机,一定用的是过时几百年的老式胶卷!绝对不可能有现在这种电子相机、电子存储!”
“你们快想一想,有什么东西是只会在显像管电视、以及胶卷录像带上出现的?更何况还是拍摄氢弹爆炸这种高辐射、高射线的爆炸!”
刘枫微张嘴巴。
睁大眼睛。
立刻反应过来:
“【雪花噪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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