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轩媖也是被惊住了,好在她反应极快,急忙便是跑去拦住,这要去‘撞门’的傻弟弟。

然而,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

乾清宫。

“皇爷,张重辉从慈宁宫出来了,据番子探来的消息,太后与他在主殿内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而已。”

张诚低头禀报着消息,表面看着平静,心里却早就已经在七上八下跳着了。

“噢?不到半个时辰?的话?而已?”

朱翊钧放下了因用力书写过度,而被摧残到有些分叉了的毛笔,又‘再’追问了一个问题,道:

“只是说话而已吗?”

“回皇爷的话……”张诚已经将头低到了腰以下的部位,后背的汗水都已经倒流回了脖颈间,觉得脖子‘凉嗖嗖’的同时,他咽下口水,忐忑答道:

“当时大殿内……只有太后娘娘与张重辉两个人……咱们的人听不真切他们之间在说什么……但!但他们的确只是说话而已!”

张诚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保证’的语气来说的。

实则……其实张诚自己心里也没底……

毕竟东厂的眼线就算再怎么牛逼,总不能牛逼到,藏在皇太后宫殿中的犄角旮旯里头听墙角吧?

顶天也就是在门口听听声儿,或是在房顶掀开瓦片偷摸瞧两眼。

然而,众所周知,慈宁宫的琉璃瓦可不是那么好‘掀’的。

故而东厂的番子们,顶多也就‘只’知道张重辉与李太后在殿内‘私聊’了许久。

至于这俩人之间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又有没有做其他的什么就……

张诚想着,张重辉才十三岁,或许……应该……大概……不能够吧?

虽然也不是没有这么个‘可能’……

但不论有没有这么个‘可能’,张诚都绝对不能‘说’有这么个‘可能’。

毕竟要是真有这个‘可能’的话,皇帝陛下估计得要发疯了……

朱翊钧似乎‘并没有’对张诚的回答抱有怀疑,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王锡爵接到重审‘妖书案’的圣旨了吗?”

张诚松口气的同时,回答道:“回皇爷的话,王阁老收到圣旨了。”

“该交代他的事,都交代了吗?”朱翊钧似乎只是在问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言语话间云淡风轻。

张诚只愣了一瞬,便迅速了然回道:“回皇爷的话,奴婢都把‘该交代’的交代给王阁老了,只是……王阁老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表明态度,毕竟他……”

“毕竟他与申时行是同乡,同年,且私下交情颇深,是吧?”朱翊钧续上了张诚欲言又止的那后半句话。

张诚此刻不敢做谄媚姿态,只敢将头低更低,并肃然道:“皇爷圣明。”

虽然并不愿意承认,可张诚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得罪了那样多的前朝大臣,甚至连当了十年首辅的申时行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他,却唯独对一个人抱有‘忌惮’之心。

没错,令张诚忌惮的这个人,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王锡爵。

张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王锡爵产生忌惮之心,或许是因为这个性格古怪且不讨人喜的‘疯子’首辅,骨子里有些像曾经的那一个‘疯子首辅’吧……

“罢了。”朱翊钧突然长长舒了一口气,莫名道了一句:

“管它有无杂事生,无尚便无,有且便有吧。”

反正‘妖书案’结束之日,就是张重辉死期之时。

朱翊钧不知道自己的好母后是不是也像申时行和于慎行一样,都被张重辉给‘骗’过去了。

总之,将死之人,将散之物罢了。

“是真是假又如何?反正都要死了,反正都已经死了……”

“反正都已经死了……是真是假……又如何?”

朱翊钧又是喃喃两三句,惜惜感叹间,浑然不知他自己,其实‘又’在‘逃避’了。

……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是什么意思啊?”

朱常洛挠着脑袋,一脸茫然地询问着眼前比他高大许多的俊郎少年。

张重辉有些尴尬,没想到他与李太后‘私下’随口扯的一句话,却是被前来给李太后请安的朱常洛给‘偷听’见了。

这会儿,李太后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跟她的孙女儿荣昌公主说,故而朱常洛这么个‘麻烦’,只能是张重辉自己来‘甩’掉了。

也不知道这俩姐弟,有没有‘看见’什么……

“回殿下。”张重辉给出了他的理解答案,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意思便是:当把假的当作真的时候,真的就像是假的了。

无为有处有还无,意思便是:当把没有的当作成有的,有的也就成为没有的了。”

朱常洛却是更不解了,这位都已经十岁了,却都还未正式出阁‘读书’的皇长子,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知识’,基本都是由‘内书堂’里教出来的宦官们教给他的。

内书堂里教出来的宦官水平,可谓是‘参差不齐’。

有冯保那样‘才高八斗’,自视风雅的大太监。自然也就有大字不识几个,却也能手掌大权的某‘魏’姓某人。

而像朱常洛这种不受宠的皇子,身边自然没有‘冯保’这种大伴的待遇,能有个‘中配版老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故而时年十岁的朱常洛的文化水平,不可谓不低。

“我还是不懂。”朱常洛仍是茫然摇头,回想起弟弟朱常洵向翰林学士们请教问题时的‘称呼’,不知所谓的朱常洛也张嘴学了起来,对张重辉道:

“先生,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朱常洛这一声‘先生’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张重辉就只是一个罪臣之后,哪怕朱常洛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龙子。

一个不过十三岁的罪臣之后,怎么能担得起皇长子的一句‘先生’?

也就是朱常洛年纪还小,且知道的也少,才会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

就在这气氛尴尬之际,张重辉回答了。

“殿下,草民身无功名,担不起您这一句先生。一介草民的见解,不知您是否还想听呢?”张重辉拱手问道。

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的朱常洛顿时红起了脸,羞愤之意旋即涌上心头!

一想到自己居然喊一个草民‘先生’,朱常洛就心受打击,再瞧周围宫人们那一脸憋笑的鄙夷模样,自卑又敏感的他恨不得当即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在朱常洛羞愤到准备扭头逃开,暴风哭泣之际,不远处突然出现的那一个‘熟悉身影’,却是令他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发软的膝盖就要‘折’下了,可就在下一刻,朱常洛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的‘机器’一般,竟‘硬生生’地站住了!

“听……”朱常洛的目光空洞且惶然着,他似如坏了的‘机械’一般,停停顿顿地对张重辉说道:

“你……你……说……我听……”

张重辉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朱常洛,此刻的他只想赶紧‘甩’掉朱常洛,故而他直接了当的,给出了一个‘并不太官方’的答案,道:

“殿下,草民以为,真和假,有与无,它们的‘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它们并不单纯于只是一个真和假,也并不单纯于只是字面上的有与无。

许多人穷极一生都在执着于辨清,究竟什么才是真的、有的,什么又是假的、无的。如此只为不被假象所迷惑,好不迷失真意罢了。

可人在辨别真假,有无时,往往都会主观臆断,穿凿附会。如此,便就已经是有失公允,有失偏颇了。

故而,依草民浅见,凡事凡理都没有真正所谓的‘真与假’,‘有与无’。草民以为,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因人而异罢了……”

张重辉还在侃侃说着,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宫门外,寂静一片。

原本还来往于此处的宫人们,此刻全都跪在了地上,无一人敢出声。

万历皇帝朱翊钧站在人群之中,静静注视着正在侃侃而谈的张重辉。

目光平静无波间,朱翊钧低声冷哼道:

“简直一派胡言!”

新年快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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