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清楚,传闻中这少年不是愚笨不堪么,怎么会被委以重任。
以谢道韫的智慧,当然清楚桓熙此行,并非只是吊丧,还得为桓温在夏口探路,摸清楚庾家人的态度。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却听父亲谢奕低声自语道:
“与桓家大郎同船之人,原来是南昌县公(郗愔)之子,他此前拒绝会稽王的招揽,却是要往荆州听用。”
谢道韫误以为桓熙只是陪同,郗超才是真正为桓温探听虚实之人,便也没有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汉水古称夏水,其入江之处,即为夏口。
夏口本在江北,三国时,孙权在长江南岸依山建城,与夏口隔江相对,也就是如今的夏口城。
城池依山负险,居高临下,可谓是易守难攻。
快船逐渐靠近码头,郗超问道:
“公子此行,就不怕被庾家扣为人质?”
桓熙神色轻松道:
“景兴何必明知故问,以庾公的威信,即使亡故,亦能震慑其家人。
“况且我身为亲戚,前往吊孝,庾家若是为难我,岂不是要遭天下人耻笑。”
郗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他也不会主动请缨,与桓熙同行。
船只靠岸,二人走上码头,桓熙一改此前的云淡风轻,一张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悲戚之色。
码头上人来人往,见他身穿孝服,也都匆忙避开,夏口城中只有庾家在办丧事,前来吊丧之人,非富即贵,普通百姓又怎敢冲撞了他们。
来到庾府大门,郗超替桓熙递上名帖,迎客之人见着桓温的名字,大惊失色,赶忙入内通禀。
不多时,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披麻戴孝的庾爰之领着府中众人前来。
庾爰之见来人不是桓温,而是桓熙,反而是松了口气。
他与桓熙自然是认得的,两家既是亲戚,桓温与庾翼又是挚友,司马兴男也时常带着儿子往舅家串门。
桓熙因为何充的评语,被人讥讽,庾爰之却觉得有失偏颇,自己表姊的儿子虽然木讷,但并非真的蠢如猪狗。
“是熙儿来了。”
面容憔悴的庾爰之强笑道。
桓熙亦是神色黯然:
“熙儿拜见表叔,我奉父母之命,先行前来奔丧,还请表叔准我进门为舅公上香。”
“理应如此。”
庾爰之将桓熙引入礼堂,宾客们注视着这名俊秀少年无不低声议论。
托何充的福,如今桓熙名头响亮得很。
来到庾翼的棺木前,桓熙泪如泉涌,扶棺痛哭:
“犹记舅公与家父相约辅佐晋室,如今不幸夭亡。
“天下生民,虽有亿兆之众,可光复中原,再造神州之路,舍舅公,又有谁能与家父携手并肩。
“舅公此去,晋室失一栋梁,家父失一知己,荆州士民更是遭受丧亲之痛!
“呜呼哀哉,痛断肝肠,寥寥数语,难表哀伤。”
众人见他神色哀恸不已,为之动容,无不潸然泪下。
只见桓熙擦干眼泪,露出与年纪并不相符的肃容:
“天不假年,舅公壮志未伸。
“桓熙今日在舅公棺前立下宏愿,必继舅公遗志,他日辅佐父亲,驱逐胡虏、北定中原。
“功成之日,必家焚香告慰舅公英灵。
“有违此誓,甘愿死在乱刀之下,子孙断绝!”
满堂宾客,无不哗然,就连庾爰之也因桓熙的誓言吃了一惊。
此刻,宾客之中,再也没有人提起之前有关桓熙愚笨不堪的传闻,哪怕这些话是桓温教的,能够说得这般感人至深,也并非易事。
而桓熙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在荆州士民面前,有了一个出彩的亮相。
只有一旁的郗超清楚,这都是桓熙自己的主意。
他不由暗自感慨:
父亲已经是当世英雄,其子年纪轻轻,行事颇有奸雄之风。
在父子两代人的努力下,只怕曹氏篡汉、司马代魏的旧事,未尝不能在将来重演。
念及此处,也更坚定了郗超辅佐桓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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