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子被士人说了三百年,心气低到了尘埃里,甚至就连他们自己都认为兵家子就该从属于世家子,因为他们从事的是低贱的役门职业,不配得到较高的地位。

梁王唤醒了他们,从此以后,士人再想呼来喝去,用轻微的代价驱使他们奔走,已然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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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硕分别之后,王秉来到了一处背靠山林、俯瞰平野的庄园内。

这是一场徐州籍士人的聚会,且以晚辈为主,王秉算是其中年岁较长的了,故甫一露面,众人纷纷打招呼。

王秉先向主人家行了一礼,然后坐了下来,看着屋内的陈设,暗道糜家不愧跟了梁王多年,都习惯用高足案几、胡床之类的器具了。

“今日论的什么?莫不是药材?”王秉拿起桌上的白及、生石斛看了看,笑道:“何时论过此物了?”

中领军糜晃二子、大将军府督护糜直之弟糜曲笑道:“宏礼好眼力,便是此物了。大王觉得清谈之风甚好,然所论之事多空洞无物,宜改。今日徐州俊异皆在此间,论的便是药材买卖了。”

“此物产于何处?”王秉随口问道:“应是淮水以南吧?”

“正是。”糜曲说道:“《风土病》一书尚未编成,但已有部分篇章流传在外。有人读了,惊出一身冷汗。而今药价每天都在涨,有那富户,即便家中无人生病,也愿意买些回去屯着,或者蒸熏屋室。”

惊出一身冷汗并不夸张。

自汉末以来,时人始终难以摆脱疾疫这个梦魇。

远的有建安七子在大疫中死五个,那是什么级别的灾疫?全天下病死一两千万人并不夸张。

灾疫之下,时人颓废,觉得有今朝没明天的,不如及时行乐。曹魏清谈之风盛行,其间探讨生命之事的论题非常多。

士人们一方面恐惧疾疫,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摆脱。然《风土病》搜集整理之后,很多人一读,才发现很多时候染疫其实是自己作死!

譬如“传尸”(肺痨、肺结核),都告诉你这个名字了,伱还去因染传尸而死的人家里吊唁。主家也是没数,大操大办,宾客盈门,一办就是好多天。

这些都是人为搞出来的破事。

当然,很多人不懂,那么书里详细叙述了病症,浅显易懂,自己去比对。

“药材真那么紧俏?”王秉放下白及、石斛,问道。

“五兵曹大肆征用、收买药材,发往晋阳,以为战备。”糜曲说道:“诸郡也在搜集,如此一来,价钱可不得水涨船高?”

“但此物生于南国。”王秉说道。

“不错。”糜曲笑道:“我等正在商议将来去了江东,要不要置药园呢。”

“好想法。”王秉礼貌地赞了句。

与在场的其他人不同,他关注的重点是:清谈已经开始谈论攻取江东后的经营方向了?

谈这个其实算不得多奇怪,因为将来总要去的,提前论一论南下之事肯定没错。但问题在于,讨论这个的前提就是他们愿意南下。

而愿意南下的前提,则是愿意放弃——至少是部分放弃北方的土地和庄客。

这是都屈服了吗?

因为邺城办了四家豪族,兖州办了一家,豫州一家逃亡?

自多年前度田开始,河北大规模叛乱过一次,被李重、刘灵等人扫平。

汝南动乱不断,此起彼伏。

汝阴、谯国、沛国更有人献城投降……

到了今天,终于都怕了?

晋阳论道之后的数月,应该是最后的反叛高潮了。

下一次再发生叛乱,或许只有等梁国二十郡之外也开始度田。只不过,真到了那会,又有几人敢叛?

屋内那帮后生们又议论起了哪种药材更赚钱,在哪里种更好。谈兴浓时,甚至拿出地图比划,再互相打探消息,问问有没有宗亲好友在江东为官,总之听起来十分认真。

王秉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也加入了进去,甚至认真考虑在沔北幕府为官时期,好好查探一番,为将来搬迁家业做好准备。

直到华灯初上,王秉才不顾主家挽留,离开了庄园。

彼时风雪如晦,野地里还有一队队胡人朝平阳方向赶路。

王秉孤独地行走在原野中,双眼几乎看不清前路,一如他的内心看不清楚天下将走向何方。

抓住时势的脉搏,真的太难了。

抓不准,顿成齑粉。

抓准了,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

梁王抓准了吗?王秉不知道。

但他在晋阳论道时已阐述了自己的志向,讲明了他要建立什么样的国家。

不管认不认可,他给出了自己的方案。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是凤毛麟角,更别提顶着巨大的阻力做了。

王秉觉得可以跟一跟,跟在梁王身后,走走看看,不合则中途离去,就像他多年前带兵离开范县,返回东海一样。

数日后,新的一年(神龟十年,326)静静到来。

也是在这时,孛星入紫宫,天子司马炽避殿减膳,痛哭流涕。

尧舜以来,莫不称天以举事。

俗谚又云“孛星现,灾祸起”,紫宫乃帝宫之象,意味着除旧布新。

神龟十年,或许是极为关键的年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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