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雨洗旧街。

新的一天从一场早雨开始,沿街的商铺迎着早纷纷升起了炊烟,与紫气一同升腾而起,为这座名叫会稽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生气。天尚未清明,可街道上早已被赶早的人占据,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在一片喧嚣中,街道角落的一间茶肆里,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腰挎双剑的青年此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扯着嗓子招呼跑堂的给他沏上一壶早茶醒醒神儿。

“小二,有酒吗?”

“客官,本店是茶肆,只卖茶水不卖酒。要喝酒往前走半里,有家咸亨酒店就很不错,他们的黄酒也算得上本地一绝。”

“黄酒啊?不喝不喝,没意思。算了,给小爷温一壶热茶。别给我掺什么隔夜茶,我的嘴可刁,骗不过我。”

“得嘞!客官您等着!”

魏无患面朝大街搬了张长凳坐下,一只脚踩在邻近的椅子上,坐没个坐相。揉着迷糊的双眼,他撑着脑袋打量着过往的人群,只有看见漂亮姑娘时才会陡然睁大,调戏地吹起了口哨。

可惜来往的人没有谁在意这个行为粗俗的青年,哪怕是姑娘们,也只是在一声声嫌弃中掩面离开。自讨没趣的魏无患失望地垂下了脑袋,无奈地从纳戒里取出了一张地图盘算起来。

地图上的路线清晰地指向了海州:出了广陵一路向南就是会稽山。过了会稽山再行上几日,便到了郡都的会稽城。会稽城有直连海州的传送法阵,花上一点小钱就能直达雷州郡。

这条线路是在欢喜人间时几个海州的姑娘为他安排的,算得上是最简短的一条。话说如此,就算日子紧凑些赶路急些,少说还是要个把月的时间,但总归比腿着去海州强。

有施花雨提前打过招呼,合欢宗本意是想为魏无患安排一艘仙梭直奔海州的。但他却以要先去一趟会稽城找一个同门为借口,婉拒了她们的好意。

合欢宗的人拗不过他,为他准备了最好的欢送宴礼。在原订的出发时间推迟了一次又一次后,魏无患终于舍得从百花丛中脱身,踏上了悼念老友的路程。

这一趟魏无患终于不用穷游了,他从合欢宗那边拿到了充足的钱财和物资,当然,是以莫秦萧的名义借的。前些日子刚到会稽城,他便挥霍千金,包下了本地最大的一间青楼,痛痛快快地装了一把大款。

挥霍了好几日,吃腻了水粉胭脂,感觉腰子有点撑不住的魏无患终于思量起去找那个师傅提过的同门了。

“臭老头怎么说来着?”努力回忆着过去师傅跟自己说过的话,魏无患撑着桌子看向了天空,“会稽郡的那个好像是做买卖的来着?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说了等于没说!奶奶的!臭老头废话一堆!一句有用没有!在会稽城里找个做买卖的?小爷我随便扔块砖头,砸到个人就是个做生意的!”

正当他还在抱怨自己那个便宜师傅不靠谱的时候,跑堂的小二已经把茶水送上来了。憋着一肚子气的魏无患端起黄绿的茶汤就是一饮而尽,只听得咕嘟咕嘟响个不停,见得他喉头一个劲儿地滚动,茶汤喝一半洒一半,浸湿了他的前襟。

“啊——小二!结账。”

豪饮了一顿后,魏无患招呼来跑堂的小二,在他面前掏出一大吊铜钱。小二看得两眼放光,脸上堆满了笑容。魏无患狡黠一笑,侧过身子遮了小二的视线,摘下几枚铜板,仔仔细细地数了好几遍。

店小二只看见这个客人攥着一把叮当响的铜板豪气地往桌上一拍,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正当他以为可以赚得些打赏时,低头一看,整整齐齐的五个铜板排在桌上,刚好一份茶汤的钱。

“什么人啊!这么多钱赏几个子儿都不肯,真抠!”小二忍不住啧了一声,脏兮兮的抹布往肩膀一搭,骂骂咧咧地收起铜板走开了。

早上繁忙,他可没空把心思花在这个小气的客人身上,要是耽搁了其他生意,东家指不定怎么克扣他的工钱。

扬州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发财的门路也多。就是当地人太抠了一点,赚不到钱。照这种挣法,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儿啊?

店小二苦哈哈地在心里抱怨几句,回头听见客人招呼,赶忙堆着个笑容凑了过去。

赚个辛苦钱不寒碜。嘴上抱怨着,但他自认为靠着劳动赚钱,总比那些投机倒把的商人要高贵得多。

已经走远了的魏无患自然不知道一个小二会有这么多的心思。他双手抱着脑袋,嘴里哼着学来的小曲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三步一个酒楼,五步一座花楼,十步一间学堂,分别代表了扬州最大的三个势力——当庐酒坊、合欢宗以及山水书院。

其余两者不必多说,据魏无患所知,这个酒坊是扬州吴王的产业,据说遍布了整个九州,为吴王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个聚宝盆。

有趣的是,扬州人爱酿酒,却不喜欢喝酒。真正喝酒的另有其人,多是些往来扬州的北方人士。据魏无患观察,本地人好像更爱喝茶一些。

“茶水有什么好喝的?苦了吧唧的,涩了吧唧的。也就早上漱漱口,醒醒神。真搞不懂为什么老莫他们都喜欢喝茶。”

嘴里这么抱怨着,一对亲密无间的璧人从魏无患身边走过,男子温文尔雅,书生气很浓,女子明眸善睐,眉眼间尽是温情。

回头看去,魏无患突然想起之前偶然听过的在扬州流传甚广的“四大志”,于是掰着指头回忆了起来:

“要捧山水圣贤书,要挎当庐梦生酒,要随合欢美娇娘,要登两地金恩榜。好像这四个吧?”

这是每一个扬州学子的毕生追求。

魏无患心里盘算到:当庐酒喝过了,但梦生酒却是买不起;圣贤书捧过了,可惜自己不识字儿。要说这两地金恩榜,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也考不了状元,况且也有了师承,拜入不了山水书院。

到头来反倒是合欢美娇娘这一点,自己最早实现。虽然这大多是借了老莫的面子就是了……

不对!怎么说小爷也是追求过阿依古丽的人!怎么能说是借了我儿子的光呢!明明是小爷自己争气!对!小爷可太争气了!

不知是想到了阿依古丽那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容,还是自认为压了“儿子”莫秦萧一头,意淫的微笑挂在了魏无患的嘴角,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猥琐了几分。

向着那一对情侣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酸溜溜地骂上一句“狗男女”后,魏无患走过一个拐角到了一家书铺前。

这铺子也奇怪,莫说是楹联,就连招牌都懒得挂一个,就只是在门口摆了些近日流行的新书和报纸一类的。有几个胳肢窝里夹着书的孩童正停留在书铺前,几个脑袋挤在一起,全神贯注地看着新到的画本。

魏无患路过的时候伸长脑袋看了一眼,封皮上写着一行大字——《龙屠武戮新传》,可惜他只认得其中三个字,索性读成了《龙武传》。

“东家,两天前让装订的那本书好了吗?”

一进门,魏无患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震得整个书铺都在颤。书铺人不多,大多是一些赶早的书生或来蹭书看的小孩,此刻都扭头不满地看向他。可魏无患脸皮赛城墙,他腆着脸打了个哈哈,径直走向了柜台。

“东家,我的书装好了吗?就是包个封皮再订一下用不着多少的吧?”

书铺老板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秃顶中年人,此刻正躺在柜台后,捧着一本话本小说在读。魏无患恰好能看到他油光发亮的头顶,正使劲儿憋着笑。

老板懒洋洋地抬起头,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那本《龙屠武戮新传》。在身后的柜台上翻找了一阵,他拿出了一本没有书名的线装书甩在了柜台上,冷漠地抛下一句“七十文”后,继续躺着看书。

“七十文!?抢钱呢!”尖锐的惊呼声震得整座书铺都在抖,一层薄灰飘落,迷了老板的眼。魏无患拍着手中算的不得精细的书,不可置信地问道:“东家你抢钱呢?!这也没多精细啊!咋这么贵?书皮金子的还会书页金子的?”

老板揉了揉眼,敲了敲桌上的一张清单,不耐烦地说道:“包书皮二十文,修书边十文,黄檗染潢四十文。你自己选的,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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