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早早来天牢当值,拎着大袋子喜糖,遇到同僚就塞一把。
糖在大乾属于奢侈品,比肉还要精贵。
同僚吃了喜糖,询问缘由。
李平安解释道:“昨儿儿子结婚,今晚我在六味居定了席面,请大家去吃酒,不醉不归。”
“恭喜恭喜!”
所有人散过喜糖,来到伙房做饭,开门见到马主簿。
“马大人,您要吃小灶?”
“唐老弟瞒得我好苦啊!”
马主簿笑着说道:“令郎与陈主事之女大婚,这等大好事,我竟然是听同僚说起才知道。”
李平安早就想好借口:“陈大人要咱低调,位卑言轻,只能听话照做了。”
“原来如此。”
马主簿不疑有他,陈主事在刑部有名的清正,不允许亲家攀附很是正常。
“刑部、天牢是一家,唐老弟有了这层关系,日后牢里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还真有一事儿……”
李平安顺杆上爬:“过些时日,打算回凉州老家看一看,还请马大人批个假期。”
“此事好说。”
马主簿答应道:“什么时候请假,与我知会一声,半年一年都可以,俸禄、分润照发不误!”
“多谢大人。”
李平安不担心牢里没人做饭,这等肥差放在市面上,大把的人想进来,卖个三五百两不算多。
送走马主簿,开始熬稀粥。
看在儿子大喜的面子上,特意多添了两勺米,让牢里犯人沾沾喜气。
晌午。
狱卒纷纷来伙房吃饭,有新听到喜事的,又是一番道贺。
李平安将二号灶的稀粥盛进木桶,黄黄绿绿就像喂猪的泔水,与狱卒吃的大米稠粥、白面馒头天差地别。
等了许久,平日里送饭的老刘头不见来。
石差拨说道:“老唐,老刘头八成睡在哪家暗门子,今儿就劳烦你送送饭。”
老刘头年岁刚好四十,比李平安小八岁,不过他在牢里已经待了二十余年,属于老资格中的老资格。
不同于其他狱卒,搜刮了油水就成家立业。
老刘头所有的俸禄,全都扔进了勾栏,有钱春风楼,没钱就暗门子。
无儿无女,无忧无虑。
“啧啧啧,老刘头当真潇洒,也不怕折了腰。”
李平安拎着饭桶进牢房,从最外边的丙字狱,每个有犯人的牢房舀一勺稀粥,甭管吃不吃得饱,就这些。
丙六号狱犯人疑惑道:“差爷,我交了馒头月银。”
馒头月银就是月初交一笔银子,每顿饭多给个馒头,另外还有米饭、小菜、肉片等等售卖。
这银子交给马主簿,月底按照比例分润给每个人,当然是上边官员拿大头,下边胥吏吃点汤水。
“老刘头不在,要不你饿一天,明儿再吃?”
李平安也不惯着,懒得去分辨谁买了馒头谁买了米饭,但凡有钱在牢里吃馒头,十之八九不是好人。
乙字狱关押的凶人,更不用给好脸色。
混江湖的本就没几个好人,抓到天牢里的,基本个个穷凶极恶。
天牢最深处是甲字狱,用于关押官吏、勋贵,目前空荡荡无一人,也就不用去送饭了。
自从隆庆五年,甲字狱就再没人进来。
犯了事的官员勋贵,至多打板子贬为平民,再不用菜市口砍头,更不用害怕抄家灭族。
百官无不称赞陛下仁厚,市面上已经开始流传“隆庆盛世”。
李平安对着空荡荡的牢房,唾了口涂抹,嘟嘟囔囔骂骂咧咧。
“盛世盛世……盛个屁的世!”
……
隆庆十一年。
正月。
监天司上书五星连珠,天下大吉。
隆庆帝皇陵祭祖,下旨修万寿宫、观星台。
六月。
凉州所属固阳、凤和、泉春等县连降大雨,水患肆虐,粮价攀升。
……
清元河。
暴雨导致水位上涨,流速湍急。
“嘿呀儿哟,嘿嘿呀儿哟……”
艄公唱着歌,摇着船桨从河对岸过来,停靠稳妥后等待客人。
不多时。
李平安与媳妇来到岸边,夫妇二人头戴斗笠,肩披蓑衣,与冒雨赶路的百姓并无区别。
“去陆家村多钱?”
“一人十文。”
艄公收了铜钱,叮嘱客人坐稳扶好,摇着船桨顺水而下。
“老人家,伱去陆家村做什么?”
“探亲。”
李平安满意摸了摸脸上药膏,那偷儿当真不是吹牛。
从京城到凉州路上,不急不缓游山玩水,由于吃饭住店出手阔绰,于是遇到了几位慷慨解囊的江湖朋友。
其中有个自称贼王记名弟子的偷儿,身上有一卷易容术,记载着极为精妙的化妆之法。
买来药膏抹在脸上,当真成了半百老头。
艄公面上露出羡慕神色:“老人家也姓陆?”
李平安摇摇头,叹息道:“好些年未回来,也不知村中变成了什么模样。”
“变得可好咧!”
艄公指着河对岸的田地:“这些田全都姓陆,人家都不用自个儿种,有的是长工。”
李平安诧异道:“我记得这儿离陆家村还远?”
“远着呢。”
艄公说道:“谁让人家村里出了大人物,有的是人送银子,有钱了就买地,买着买着就多了!”
李平安极目远眺,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感叹道。
“好一个吏部员外郎啊!”
陆京自隆庆元年中进士,年年考核甲上,三年一升迁,自刑部至户部又吏部,如今官至从五品。
京官外放大三级,吏部又是六部之首,陆京放在外边,身份、地位堪比三品大员。
凉州府尹方才是三品,足见其尊贵。
何况陆京方才三十岁,正年富力强,凉州府尹没有天大机缘,到死也难入主中枢,至多调入京都挂个二品闲职。
片刻后。
李平安遥遥望见陆家村,准确的说应该是陆家庄,青石墙围着的庄子,四角还建有箭楼。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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