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微微颔首,追查太祖之事只能交给楚督公,其他内侍或难彻底信任,或实力能力不足。

所以常有官员弹劾楚督公贪墨、栽赃,武宗、宪宗都睁只眼闭只眼。

“查到谁头上,可以抓去东厂审一审,抓错放了便是,莫要似之前那般制造冤案杀人。”

“老臣明白。”

楚督公哪能听不出言外之意,看似是限制了杀人,实则权力范围再次扩张,抓人比先皇时更容易。

心底不禁琢磨,陛下登基不算晚,却比先皇更贪图长生!

……

南城。

安义坊。

刽子手牛二背着大片刀,拎着半斤肉,遇到相熟的人就主动打招呼。

坊间左邻右舍淡漠的点头回应,快走几步离开,显然不愿与牛二多说话,离远了还会晦气的甩甩袖子。

牛二对此不以为怪,并非因为今日砍了苏相。

自从父亲手中接过差事,原本相熟的好友,再也不来往。

曾揪住个好友质问,才得知砍头多了,生出喜欢盯人脖子看的毛病,且目光中带着杀气。

从那之后,牛二厌恶刽子手职业,又不得不以此为生。

晃晃悠悠回到自家院子,推门进去看到一个个木头人偶,与常人大小相仿,跪在地上伸出脖子,似待行刑的犯人。

人偶脖子处满是满是刀痕,平日里练习砍头所留。

牛二小时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功,才能用鬼头刀精准砍中犯人脑袋后颈骨缝隙,保证人头落地。

进院后关门落锁,反正不会有人拜访。

煮了肉,又吃了半坛酒,牛二只觉得精神万分困倦疲惫,回屋倒头就睡。

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睁眼看到有个黑面獠牙的鬼神,身穿青鳞铠甲,脚踏地面,头顶梁柱,瞪着铜铃大眼。

“哎呦……”

牛二吓得翻身起来,噗通跪倒在地:“鬼神爷爷饶命,小的真不愿杀苏大人,皇命在身,不得不从啊……”

白日里恐惧鬼神,晚上就遇到了恶鬼登门,牛二只觉得是行刑报应。

鬼神打量牛二许久,眼中杀气缓缓消散,开口道:“本座却一把兵刃,听闻你这里有凶兵,特来借用。”

牛二顿时呆愣,他平日里听说书人讲故事,知晓江湖中人追求的神兵宝刃。

自个儿只是个平民百姓,哪来的凶兵借给鬼神。

只听鬼神又说道:“你斩苏相头颅的刀在哪?”

牛二解释道:“鬼神爷爷,那只是祖传的鬼头刀,寻常铁匠打造的普通兵器,连军中制式都比不过。”

“那些神兵利器,或者使用者人厉害,或者杀的人厉害,兵刃才能声名赫赫。”

鬼神说话如洪钟大吕,在屋内来回震荡:“你那鬼头刀杀了苏相,便成了无上凶兵,专斩……权贵!”

牛二脑瓜子嗡嗡作响,哪敢舍不得祖传鬼头刀,连跪带爬的取来,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献给鬼神。

鬼神抓过鬼头刀,常人眼中的大片刀,在他手中像柄短刀。

“不错,这是买刀银子!”

话音落下,鬼神化作青烟消散,地上留下两锭银元宝。

牛二吓得汗水湿透衣衫,瘫在地上许久,方才拿起银子,看模样是正儿八经的官银。

“鬼神的钱可不敢花,得空立个香龛供起来!”

话分两头。

大团青黑烟雾飘到延福坊城隍庙,落地化作青衫梁冠、文质彬彬的宋提刑,唯独手中拎着的鬼头刀颇不合装扮。

迈步进入正殿,文武判官正焦急等待,见到宋提刑方才松了口气。

“大人,您……”

“还不错,先前总是压着心魔,现在觉得……放出来也不错!”

宋提刑获得城隍印五十余年,已经融合到了极深的境界,近些年心魔频繁入侵,都轻易的镇压下去。

今日得见苏明远之死,忽然觉得心魔也不是坏事,至少实力大幅增长。

……

自菜市口行刑,转眼过去一月。

百姓已经接受了苏明远之死,而且朝廷新政没有改变,心中石头落地,也就慢慢淡忘了。

偶尔闲聊时提起,骂几句朝中奸佞,转头继续为生活奔波。

苏明远正在经历第二次死亡。

这日傍晚。

李平安从天牢下值,回家见唐英在挨媳妇训斥。

听了几句,原来是私塾月考文章,唐英从中游跌落倒数几名,只比班上几个有名的混子强一点。

媳妇从未骂过人,词汇量贫乏,来来回回就几句。

然而她有教训儿子的独门绝技,桌上放着堆拳头大石块,每训斥一句,媳妇就拿起一块,轻而易举的揉捏成石粉。

唐英吓得面色发白,如鹌鹑般缩着头,向李平安投去救命的目光。

李平安很想避开,三个自己捆起来,也不是媳妇的对手,奈何唐英张了张口,看嘴型是春风楼三个字。

“咳咳……”

轻咳一声,上前说道:“娘子莫生气,先去做饭,让我来教训他。”

媳妇最是听话,瞪了唐英一眼,起身去了厨房。

李平安质问道:“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猜测。”

唐英解释道:“前两天听学堂几个公子哥议论,说天牢差役去了春风楼,正好那天父亲回来得晚……”

李平安强调道:“这是同僚应酬,而且只是听曲。”

这绝非胡编乱造,自从娶了媳妇就未去过烟花之地,前日牢中几个同僚相邀,去吃了几杯酒就离开了。

“孩儿相信。”

唐英从小见着父母相濡以沫,自然相信父亲品德,无奈道:“属实害怕了,万一母亲气上头,孩儿就得头破血流!”

李平安问道:“为何写不好文章?”

“心中有气。”

唐英正了正神色:“自那日见了苏相结局,总觉得书中一切太假太空,再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只觉得干呕恶心!”

李平安沉吟片刻,说道:“我带你去两个地界瞧瞧。”

“哪里?”

“状元楼看书、富春班听戏……”

李平安说的这两处地界,一个大雅一个大俗,仔细观察他们变化,最能摸清楚民间对此事的意见。

状元楼不远,出门拐弯就到。

父子二人进去书铺,应当说是书楼,逛了两遭李平安问道。

“发现什么没?”

由于自家离状元郎近,唐英几乎每日都来读书,之前没在意,今儿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变化,指着正堂上方。

“苏相的题字牌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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