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边回骂着,一边走过来在管平的身边坐下,搂着他。

管平的额头被茶几磕出了一个大包,管平用手捂着,妈妈掰开了他的手,看看他伤得怎么样。

妈妈看到他额头上的大包,扭头骂着爸爸畜生,手这么重,你怎么不去死?!

管平浑身颤栗不已,不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痛,而是再一次地感到震惊。因为他感受到他妈妈的话,不仅仅只是在出一口气,她的心里也是怨恨,也是黑色带利刺的,她是真的在诅咒爸爸,诅咒他好去死了!

管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互相憎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到了巴不得对方去死的程度。

管平被吓到了,他一边哭,一边浑身颤栗不已。

从那天开始,管平在家里也戴起了手套,不戴手套,他很害怕自己会触碰到爸爸或者妈妈的手。

等到几年之后,管平再想起这事,觉得自己从那天开始戴手套,不管白天黑夜,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对的。

幸好那天的爸爸妈妈都很愤怒,而愤怒的人心里整个都被愤怒占满,不会有其他的内心活动,管平扫描到的只是他们互相的憎恨,和排山倒海的黑色的,带利刺的愤怒,没有看到和扫描到其他的东西。

要是扫描到其他的东西,可能更会让他羞愧难当,更会让他幼小的心灵,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过了许多年之后,加油站一个女工的老公,领着人去单位把管平的爸爸给打了,据说管平爸爸和这女的苟且已经好多年。算起来,那天晚上的管爸爸,已经和那个女的好上了。

如果不是在那样的情况碰到爸爸的手,管平可能早就知道这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不仅会让他因为自己的父亲而羞愧,还会在要不要和母亲说之间,内心挣扎不已。

比起那天愤怒的父亲让他恐惧,父亲形象的轰然坍塌,对管平来说,肯定是更致命的。

不管是父母,还是老师和校长,或者其他的同学,每个人的体面,都是他自己选择和修饰过后,遮遮掩掩,然后呈现在别人面前的。一个完全赤裸的人,没有任何的体面可言。

管平不可能尊重在台上口沫横飞,内心龌龌龊龊的校长,不可能尊重偷杨老师纱巾的蒋老师,一样,他也不可能会尊重一个和其他的女人,在加油站后面树林里,大搞暧昧的父亲。

管平从那天就开始戴上手套,至少继续保留了父亲几年的体面。

梁冬和其他的同学都羡慕管平,觉得他有一双神奇的手,管平自己却觉得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整天戴着黑手套,这手套不仅仅只是一双手套,套住了他的双手,而是把他整个人都套了进去,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他整个人都躲在这手套里,躲避着太过真实的世界。

管平每天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戴着手套,他觉得自己正有意识地与世隔绝。

世界如此真实,让人触目惊心,也让人如此哀伤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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