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碧霄宫的人,除了杀人亲力亲为,洗衣服当然也是亲力亲为,而且务求一尘不染......
“哎呦,”碰到伤处的他轻唤一声,“能不能温柔一点?”
这是我们彼此肌肤相触后的第一句话。
我冷笑,累积五年的尖酸刻薄又回来了,“我现在觉得你是故意的,故意徒手刨坑,故意把自己弄成凄凄惨惨的残废,就是好让我服侍你。”
冷眼瞪着那双耸在桶壁上的熊掌,我暗暗觉得自己湿手沾了干面粉,麻烦大了。
养伤半个月走起,难道我真给自己折腾出来一个大宝贝,喝水喂饭、沐浴更衣、骑马坐车……甚至还要如厕?!
他偏头望着我,眼底有锐光闪过,唇角蕴着意味不明的笑,一字字道:“以后,你要杀谁,交给我,我来杀!”
我终于记起,他也佩剑,一度以为,他的剑只是中看不中用的摆摆样子,而似他这般连杀鸡都要念阿弥陀佛的人,原本就跟这些血淋淋的杀戮无关......为我杀人?!
开玩笑!
我放下胰子,缓步走到窗前,窗外飘飞的秋雨洒落唇上,唇角微寒,却轻轻笑,“我可是杀手,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你要替我杀人?!”
昨晚的事他虽未亲历,然而,巴掌大点渔村,好事者添油加醋,他恐怕早已知悉。
果然,没有丝毫惊讶,他淡淡笑道:“我知道你是杀手,还只是个孩子,却已让人刮目相看。”
“孩子?”我冷笑道:“在碧霄宫,我年纪虽最小,却已是宫主座下首席杀手。”
“我能想到,似你这般人才,即便杀人,也必定出类拔萃。”
“的确,”我笑,眼底却泛酸,“就拣着近的说吧,尹子奇右眼被南八射穿,每逢天阴下雨,旧疾复发,头痛欲裂。在陈留我揭了医榜,自告奋勇替他医治。”
他接口道:“让我猜猜,你在药剂里下毒,是不是那种见血封喉却又如万蚁啃噬的剧毒?”
我摇头,“非也,他若七窍流血、一命呜呼,我又岂能全身而退?”
他自嘲轻笑,“好吧,跟我这个外行说说——”
“他只服了三剂药就痊愈了,”我得意的笑,“我不但擅制毒,也擅医人。”
他静静聆听。
“自从在睢阳害死各位英雄,他被世人唾骂,又屡次遭人刺杀,他很小心,我开的药方,他安排亲熟的大夫验方、抓药、亲自煎煮,我根本没有机会下手,而且,我也没有打算下手。”
他脱口赞道:“作为碧霄宫最出色的杀手,怎么可能不做足功课就贸然行动!”
“临别之际,他赠我百金,我笑纳,回赠安神助眠枕,枕芯里包裹药草若干:远志、回心草、山丹、百合、合欢皮、沉香、柏子仁。”
“这些都是养心安神的良药。”
“验方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我轻笑,“我还特意嘱咐他,晚上睡觉时,一定要用此枕,不但安神助眠,还能益精血,延年益寿。”
“你是不是在某一味草药里下了毒?”
我又摇了摇头,“药草太明显,大夫看看闻闻就能分辨出来。他们绝没有想到,包裹枕芯的细纱是特制的,特地浸泡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
“奇毒?”
“那是我新研制的一种慢性毒药,于呼吸间中毒,中毒者没有丝毫不适,反而显得精神焕发,男人更是状若生龙活虎,直到第三十天,他都不会察觉任何不适,但他的死期已至——在睡梦中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死去。”
“出其不意,一击即中,心思缜密非常人可及。”他接着又问:“可你为何又割了那狗贼的脑袋?”
“张大人、许大人、南八......他们都盼着那些恶贼的脑袋。”
他沉默了。
许久。
窗外的雨停了,院子里槛菊萧疏,井梧零乱。
我转过头去,凝望着他,一脸讥嘲的笑意,“我是杀手,你居然让冷酷无情的杀手做你的书童,现在,你该明白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相遇只是偶然,桥归桥、路归路才是必然。”
他脸上懒懒的笑已敛去,漆黑如夜的眼眸看着我,宛若初次相见,眼底又似凝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气。
那三分凄凉三分惆怅三分迷恋,最后却凝聚成一份决然的神情令我心下忐忑,我转身拿起猪胰子,微笑着上前,似笑非笑地认真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服侍你,你竟然能让碧霄宫最出色的杀手给你搓背,算是我们的缘分,现在一切都说清楚了,你我缘分到此为止,世道险恶,日后,你在江湖上行走,再也不能如此轻易相信别人,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却跟个过来人似的,教导近弱冠的他,细想来,着实可笑至极。
我将他的湿发洗干净、用棉布绞干,梳理顺了,又为他擦洗身子。
他那熊掌忽然按下来,将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你说过做我的书童。”
“嗯,”略微错愕,这人执拗得可爱,我俏皮一笑,“我还说过,我是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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